潜渊城西，新开辟的校场。夯实的黄土地面被无数双草鞋踏得平整坚实，边缘插着削尖的木桩权当围栏。
晨雾尚未完全散尽，带着料峭的春寒，但校场上已是呼喝震天，尘土飞扬。
袁大山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并未披甲，背负双手，如标枪般矗立在点将台上。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下方正在操练的数百名汉子——这便是潜渊城如今的核心武力，“潜渊营”。
他们中有最早跟随袁大山杀出重围的老卒，眼神凶狠，带着血腥气；也有后来吸纳的身强力壮的流民，体格不错但眼神犹疑，动作散漫；甚至还有一些半大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却努力挺直腰板，模仿着老兵的动作。
内心oS (袁大山)：兵贵精不贵多！乌合之众再多也是送死！现在这帮人，勉强算个架子，离真正的“营”差得远！纪律！纪律！纪律！团队协作！思想武装！这三样立不起来，再多刀枪也是摆设！这是咱们安身立命、守护家园的最后一道屏障，马虎不得！
点将台侧，周一木捧着一卷新制的名册，眉头微蹙，记录着什么。武二石则像一头暴躁的熊罴，在队列前方来回走动，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吼声震得人耳膜发麻：
“站直了！没吃饭吗？腰里别的是麻杆？！”
“你！出枪软绵绵的！给老子用力！捅的是敌人，不是你相好！”
“还有你！东张西望什么？！看旗！看老子手里的令旗！令旗指哪，你们就往哪冲！眼睛长腚上了？！”
队伍被吼得一阵骚动，有人缩了脖子，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但整体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散漫。几个新兵甚至因为紧张，手中的木矛都撞在了一起，引来旁边老兵不屑的嗤笑。
袁大山眉头微皱，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武二石的咆哮和场中的杂音，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停！”
一个字，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风掠过木桩的呜咽。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点将台上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武二石！”袁大山点名。
“在！”武二石立刻转身，抱拳应诺，脸上怒气未消。
“你吼破喉咙，他们也听不懂！”袁大山的声音冷硬，“教他们，不是靠吼！靠规矩！靠示范！靠一遍遍的练！练到骨子里去！”
他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看来，很多人还不知道什么叫‘令行禁止’。”袁大山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很好，今天，第一课，就教这个！”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刺目的寒芒，直指前方：
“潜渊营！全体都有——！”
“立正——！”
声音如同炸雷！台下众人下意识地挺胸抬头，动作却五花八门，高矮不一。
“立正！”袁大山再次厉喝，声音更沉，“抬头！挺胸！收腹！双腿并拢！脚跟靠紧！脚尖分开六十度！目视前方！双臂自然下垂，贴紧裤缝！给我站出个人样来！”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示范，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如尺子量过，带着一股不动如山的沉凝气势。
武二石愣了一下，立刻跟着站得笔直，如同一尊铁塔。周一木也放下名册，肃然而立。
“都看清楚了吗？这就是‘立正’！”袁大山收刀回鞘，目光如电，“从现在开始，我的每一个口令，必须立刻、无条件执行！做不到的——”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冰珠落地：“第一次，校场罚跑十圈！第二次，鞭十！第三次，滚出潜渊营，去田里种地，别玷污了‘兵’这个字！”
内心oS (袁大山)：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站都站不好，还打什么仗？先从最基础的队列练起，磨掉他们的野性和散漫！让他们明白，在这里，命令高于一切！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整个校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重复而枯燥的机器。“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齐步——走！”……
袁大山的口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武二石忠实地执行着监督，看到动作变形、反应迟钝的，直接一脚踹过去，或者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后背上，吼着：“站直了！”“看齐！”“动起来！”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泥土沾满了裤腿，新兵们累得双腿打颤，老兵们也感到一丝久违的僵硬和疲惫。
但没有人再敢嬉笑，没有人再敢东张西望。每一次口令响起，都伴随着一阵急促而整齐的动作声。
内心oS (袁大山)：肌肉记忆！纪律就是靠成千上万次重复刻进骨头里的！武二石这莽夫，做示范不行，但当纪律教官，这凶神恶煞的劲头正好！恶人让他来做。
日头升高，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基础的队列总算有了点模样。袁大山微微颔首，转向下一个目标。
“现在，练点有用的！”他走到校场中央，拿起一面粗糙的令旗，上面绣着一个狰狞的“袁”字。“武二石！周一木！”
“在！”
“各带一百人，分列左右！张三铁！”
“在！”正在旁边监督新一批长矛打磨的张三铁闻声跑来。
“把新打好的长矛发下去！真家伙！开刃的！”袁大山下令。
很快，两队人马在袁大山前方左右分开，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杆闪着寒光的铁头长矛，分量感十足。新兵们握着冰冷的矛杆，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杀伐之气，手心都沁出了汗。
“听我号令！举矛——！”袁大山令旗前指。
哗啦！一阵并不算整齐的金属摩擦声，长矛斜向上举起，矛尖如林，反射着阳光。
“刺——！”
“杀——！”伴随着一声参差不齐的嘶吼，长矛猛地向前刺出。力道有强有弱，角度有高有低，如同乱草。
“收——！”
又是一阵混乱。
袁大山面无表情，再次挥动令旗：“举矛——！刺——！杀——！收——！”
同样的口令，一遍又一遍。枯燥，重复，耗费体力。
手臂开始酸痛，肩膀开始麻木。刺出的动作渐渐变形，吼杀声也带上了疲惫和怨气。
“停！”袁大山突然喝止。他走到一个明显刺矛无力、动作敷衍的新兵面前，盯着他躲闪的眼睛：“觉得累？觉得烦？”
新兵不敢说话，只是低下头。
“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袁大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想想你们是怎么来到潜渊的！想想路上被乱兵砍死的亲人！想想饿死在沟渠里的孩子！想想那些想抢走你们最后一口粮食、烧掉你们刚搭起窝棚的畜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现在！你们手里的矛，刺出去软绵绵的！等真正的敌人冲到你们面前，他们的刀，会比你们的矛更快！更狠！更准！他们会像砍瓜切菜一样，砍掉你们的脑袋！踩烂你们的胸膛！杀光你们的家人！烧掉你们用血汗建起来的家园！告诉我！那时候，你们还觉得累吗？！还觉得烦吗？！”
“不累！不烦！”武二石第一个怒吼出来，双目赤红。
“不累！不烦！”老兵们被激起了血性，嘶声回应。
新兵们也被这赤裸裸的残酷画面刺激得热血上涌，恐惧被愤怒取代，握矛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白。
“好！”袁大山厉声道，“记住你们现在的愤怒！记住你们要保护的是什么！现在，给我练！练到手臂抬不起来为止！练到每一次刺出，都带着必杀的决心！练到你们身边的人，就是你们最信任的盾牌和依靠！举矛——！”
“杀——！”这一次的吼声，带着血性与决绝，震散了天上的浮云！
“刺——！”动作整齐了许多，带着一股破风的锐啸！
“收——！”
内心oS (袁大山)：光练肌肉不行，得注入灵魂！恐惧和愤怒是催化剂，但最终要转化为守护的信念！团队意识就在这枯燥的重复和共同的愤怒中萌芽！张三铁这矛头打得不错，够硬够直！
午后的训练更加严酷。基础队列与长矛方阵交替进行，间或夹杂着负重越野、攀爬障碍、近身搏击的基础动作拆解。
武二石成了最忙碌的监工，吼声几乎没停过。周一木则负责记录每个人的表现，体能、反应、协作意识，分门别类。
汗水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喘息声如同风箱。不断有人因为体力不支或动作严重失误被罚跑校场，一圈又一圈，直到瘫倒在地，被同伴拖到一边。
夕阳熔金，将校场上每一个汗流浃背、满身尘土的身影都拉得很长。一天的训练终于接近尾声。
队伍重新集合，虽然依旧疲惫，但站姿明显挺拔了许多，眼神也多了几分锐利和沉凝。
袁大山再次登上点将台。他扫视着下方一张张被汗水、泥土和疲惫覆盖的脸，看着他们眼中尚未熄灭的火焰，缓缓开口，声音不再冷硬，而是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累吗？”
“累！”这一次的回答，整齐了许多，带着一种宣泄后的坦率。
“苦吗？”
“苦！”
“想不想明天还来？”
短暂的沉默。有人迟疑，但更多的声音开始汇聚：“想！”
“为什么？”袁大山追问。
“练好了本事，杀敌！报仇！”有老兵吼道。
“保护俺娘！”一个新兵鼓起勇气喊。
“保护盐场！那是俺们活命的根！”另一个声音响起。
“保护学堂！俺娃在里头念书呢！”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期盼。
“保护城主和夫人！保护潜渊城！”武二石的声音如同洪钟，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袁大山点点头，声音沉厚而坚定：
“对！你们累，你们苦，不是为了我袁大山一个人！是为了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是为了你们亲手开垦的土地！是为了你们亲手建造的屋舍！是为了学堂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是为了铁匠铺里日夜不息的炉火！是为了盐场上那片银光闪闪的希望！是为了潜渊城每一缕安宁的炊烟！”
“潜渊城，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用血汗从乱世里抢出来的一方净土！这里没有老爷的鞭子，没有官府的盘剥，只有我们自己定的规矩，自己流的汗！但外面，虎狼环伺！他们眼红我们的盐，眼红我们的铁，眼红我们这块能活命的地方！他们想把我们重新踩进泥里，夺走我们的一切！”
“告诉我！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冲天而起，饱含着压抑的愤怒和守护的决心，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好！”袁大山的目光如同火炬，点燃了每一双眼睛，“潜渊营，就是这座城的盾！也是这座城的矛！盾，要坚不可摧，护住我们的家小，护住我们的家园！矛，要锋利无匹，刺穿一切来犯之敌的咽喉！”
“你们今日流的每一滴汗，磨出的每一分力气，练熟的每一个配合，都是为了那一天！当敌人真的出现在城墙下，你们能站在这里，用手中的刀枪，用血肉之躯，告诉那些豺狼——”
他猛地抽出佩刀，刀锋直指如血残阳，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清鸣：
“此路不通！此城，有我！潜渊营——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狂热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流，席卷了整个校场，冲散了所有的疲惫与怨气。士兵们用力捶打着胸膛，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眼神炽热如火。
这一刻，他们不再仅仅是混饭吃的流民或老兵油子，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潜渊营！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使命——守护！
内心oS (袁大山)：（看着下方沸腾的军心）成了！精兵不是一天练成的，但这股气，这股魂，总算点起来了！纪律是筋骨，协作是血肉，而这保家卫土的信念，才是真正的军魂！有了这个，再配上精良的装备和严酷的训练……潜渊营，才算真正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明天，继续！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校场上燃起了熊熊篝火。疲惫至极的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狼吞虎咽着分发的食物，低声交流着训练的体会。
点将台上，袁大山、周一木、武二石、张三铁等人围着一张简陋的地图，低声商讨着下一步的装备改进和战术演练计划。
远处，潜渊城新生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隐去，而校场上那震天的呐喊和燃烧的篝火，如同这座城池最炽热、最坚硬的心脏，在乱世的寒夜里，搏动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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