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荒芜与沉重，如同黏在鞋底的厚重泥浆，终于在踏入涿郡地界的那一刻，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冲刷掉了大半。
空气似乎都变得轻快了些。
道路两旁不再是望不到头的枯黄和焦黑，虽然农田依旧荒芜居多，
但零星能看到几片被精心侍弄过的冬小麦田，在寒风中顽强地透出点点青绿。
村落也不再是死寂的废墟，土坯茅屋虽然依旧低矮破旧，
但屋顶的烟囱大多冒着袅袅炊烟，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犬吠鸡鸣。
路上的行人虽然依旧面有菜色，行色匆匆，
但眼神中少了那种深入骨髓的麻木绝望，多了几分为生计奔波的烟火气。
最直观的变化，是道路上的车辙印和人脚印明显密集了起来。
驮着货物的骡马，推着独轮车的商贩，挑着担子的货郎，甚至还有几辆装饰相对齐整的牛车，
虽然都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却构成了一幅在冀州难以想象的，带着生机的“繁荣”景象。
“恩公，前面再走十来里，就是涿县了！”
向导刘福的声音也轻快了许多，指着远方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比黑石岭坞堡不知大了多少倍的城池轮廓，
“涿县是郡治，城东有‘马市’，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集市！铁器、盐巴、牲口、布匹…只要有钱，大多都能在那里找到门路！”
涿县！马市！
这两个词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了整个小队疲惫的身体！
武二石扛着大棒，咧开大嘴，瓮声瓮气地笑道：
“哈哈！总算到了！堡主，俺这大棒子早就饥渴难耐了…呃，是俺早就想看看好铁啥样了！”
他及时刹住了“砍人”的冲动，引得众人一阵低笑，连日来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张三铁更是激动得直搓手，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远处那巨大的城池影子，嘴里念念有词：
“铁匠铺…工坊…好铁…好铁啊！”
仿佛已经闻到了生铁和炉火的味道。
连一向沉静的柳如梦，眼中也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李丽丽则挺直了腰板，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还算体面的细麻衣裙，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白素雅抱着瑶瑶骑在矮马上，感受着这难得的，相对安宁的氛围，一直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她低头，轻轻捏了捏瑶瑶的小脸：“瑶瑶，看到前面的大城了吗？我们快到了。”
瑶瑶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远处模糊的城墙，小手指着，奶声奶气地说：
“大…城！好多…房子！大山哥哥，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她仰起小脸，看向旁边步行的袁大山。
“大山哥哥”这个称呼，是路上白素雅教她的。
袁大山对这个软糯糯的称呼似乎并不反感。
“嗯，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袁大山难得地放缓了冷硬的声线，伸手揉了揉瑶瑶的小脑袋，
“到了那里，给瑶瑶买糖吃。”
他知道，这一路对这个小不点来说，太过颠簸和惊悚。
“糖！”
瑶瑶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开心地在白素雅怀里扭动，“糖！瑶瑶要吃糖！”
白素雅搂紧她，温柔地笑了，目光与袁大山交汇，带着无声的感激和暖意。
（袁大山内心oS：总算到了个人气旺点的地方。这氛围，比冀州那鬼地方强百倍！瑶瑶这小丫头，总算能安稳点了。）
“木石，”白素雅上前一步，声音轻柔，
“连日赶路，人困马乏。涿县就在眼前，是否先在城外找个地方休整半日？
一来让大伙儿喘口气，二来…也好让柳姑娘和丽丽姑娘，先去集市外围摸摸行情？
知己知彼，我们这点本钱，才能花在刀刃上。”她考虑得很周全。
袁大山赞许地看了白素雅一眼。
这妮子，越来越有贤内助之风了。
“正合我意。”
袁大山点头，“刘福，附近可有稳妥的落脚处？最好靠近集市，又不太扎眼。”
“有有有！”刘福连忙道，“恩公放心！离马市不远，靠着一条小河汊子，有片废弃的河神庙，
虽然破败，但遮风挡雨还行，地方也僻静！以前小老儿路过，常在那里歇脚！”
“好！带路！”
队伍在刘福的引领下，很快偏离了主道，沿着一条被车轮压出深辙的小路，绕到了涿县城东侧。
果然，在一片稀疏的柳树林旁，找到了一座半塌的河神庙。
庙墙斑驳，屋顶漏着几个大洞，但主体结构尚在，殿宇内还算干燥，避风效果不错。
“二石，带人检查四周，清理一下，设置警戒！”
袁大山下令。
“好嘞！堡主！”
武二石立刻带人行动起来，如同凶悍的工兵，很快将庙内外清理干净，并在几个关键位置安排了暗哨。
张三铁则像回了家一样，放下工具褡裢，就开始检查庙宇的梁柱结构，
嘴里嘀咕着“这柱子得撑一下”，“屋顶得补补”，职业病发作。
袁大山将白素雅和瑶瑶安顿在庙内一处相对干净，铺着干草的角落。
柳如梦拿出水囊和干净的布巾，帮瑶瑶擦脸洗手。
“如梦，丽丽。”
袁大山看向两位姑娘，神色认真，
“休整半个时辰后，你俩换上不起眼的衣服，由刘福带着，去马市外围转转。目标三个：”
他竖起手指：
“一，摸清铁料、盐巴的主要来源和大致市价！是本地产出？还是外地运来？大宗交易找谁？散户零卖什么价？成色如何？”
“二，留意硫磺、硝石！若有，价格几何？何处可得？”
“三，观察市场秩序！背后是谁在掌控？有无地头蛇盘剥？交易是否安全？”
（内心oS：情报是命根子！老子这点家底，经不起奸商坑！必须摸透行情！）
柳如梦郑重点头：“堡主放心，如梦明白。定当留意细节，谨慎观察。”
李丽丽也拍着小胸脯，眼睛放光：“堡主交给我！保证把那些商贩的底裤…呃，底价都给您摸清楚！砍价我在行！”
“安全第一！”袁大山强调，“刘福，她俩交给你了。若有麻烦，立刻撤回！”
“恩公放心！小老儿省得！”刘福连忙躬身应道。
趁着休整的间隙，袁大山独自走到庙外一处背风的断墙边。
他靠墙坐下，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却明显分量不足的钱袋。
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铺开的粗布上。
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
几十贯沉甸甸却购买力有限的五铢钱。
还有几小锭从张魁库房搜刮出来，成色还算不错的金饼。
这就是他们此行全部的家当，一个坞堡的“财富”精华。
（内心oS：草！这点钱，买盐估计能撑几个月，买铁？打几把像样的刀都够呛！更别说硫磺硝石那些稀罕物了…杯水车薪啊！）
他的眉头深深锁起。
100的智力高速运转，结合刘福路上透露的信息和即将打探回来的市价，在脑中疯狂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直接购买？ 这点钱，买不了多少战略物资，塞牙缝都不够。
以物易物？除了张魁库房里那点劣质皮子和布帛，他们还有什么拿得出手？
武力“沟通”？在人家涿郡腹地，抢商队？抢大户？那等于自寻死路！刘关张可能就在附近蹲着呢！
技术输出？自己脑子里倒是有远超时代的炼铁、制盐、甚至火药知识…
但在这个时代，没根基没实力，贸然拿出就是怀璧其罪，死得更快！
难！太难了！
袁大山第一次感觉到，在这乱世搞原始积累，比游戏里点点鼠标难上千百倍！
光有属性，没有启动资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内心oS：必须另辟蹊径！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利益！信息差？技术差？或者…利用一下即将遇到的‘名人’？刘大耳…你现在在干嘛呢？卖草鞋？还是已经开始招兵买马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碎银上摩挲着，眼神锐利如鹰，穿透破庙的残垣，投向远处涿县城墙后那片喧嚣未知的马市。
那里，隐藏着他们此行成败的关键，也隐藏着打破这资金困局的渺茫希望。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柳如梦和李丽丽已经换上了更破旧，沾着尘土的粗布衣裳，用布巾包住了头发，
脸上也刻意抹了点灰，看起来就像是跟着长辈出来见世面的乡下姑娘。
在刘福的带领下，三人如同水滴融入溪流，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通往马市的人流中。
袁大山收回目光，看向身边。
白素雅抱着已经睡熟的瑶瑶，安静地坐在干草堆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棂，洒在她清丽温婉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她似乎感受到了袁大山的目光，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带着鼓励的浅浅笑容。
那笑容如同清泉，瞬间涤荡了他心中的焦躁。
他深吸一口气。
（内心oS：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子四维100，还搞不定这点启动资金？琴琴，等着看吧，这涿郡的马市，老子要把它变成‘潜渊’的第一桶金矿！）
涿郡，这座北方重镇的大门，已然向这支肩负使命的小队，缓缓敞开。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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