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设战场的工事在张三铁工兵营夜以继日的忙碌下，已悄然成型，如同张网以待的蜘蛛，静候飞虫。
而另一张更隐蔽的网——心理的网，也开始撒向许昌方向。
这几天，潜渊军大营里的气氛，在那种刻意营造的“松懈”之外，又多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寻常兵卒们依旧操练、巡逻，但一些中层军官和老兵油子们聚在一起时，眼神里总带着点闪烁，交头接耳的声音也低了不少，仿佛营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在发酵。
流言的源头，起自一次“意外”。
那是在一次例行的战后缴获分配之后。
按照潜渊军的规矩，战利品除上缴部分充公，余下按军功分配给参战将士，这本是激励士气、体现公平的好事。
但这次，似乎出了点“岔子”。
据几个当时在场搬运辎重的辅兵后来“酒后失言”透露，在清点从苍亭之战缴获的一批曹军优质铠甲和兵器时，前军主将（代表武二石先锋部队的利益）和后军协调官（代表周一木大都督的统筹权力）发生了“激烈争执”。
前军的人认为自家兄弟流血拼命，理应多分；后军的人则强调全军统筹，需兼顾各部。
本来这只是寻常公务分歧，但不知怎的，话赶话就呛出了火气。
据说，当时武二石将军麾下的一名心腹校尉，脾气火爆，指着后军协调官的鼻子骂他“后方享福，前线卖命，还克扣兄弟们的卖命钱！”
言语极其难听。
后军的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说前军“恃功而骄，目无军纪！”
争吵声惊动了不少人，最后甚至闹到了中军大帐附近。
虽然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将领劝开，但这事儿就像泼出去的水，瞬间在营里传开了。
真正让这流言坐实，并添上关键一把火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第二天上午，众将依例到大都督帐前听令。
武二石阴沉着脸走来，恰好周一木也从另一侧过来。
两人碰面，武二石竟像是没看见周一木一般，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径直掀帘进了大帐。
周一木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尖的人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攥紧了一下。
这一幕，被不少等候在帐外的军官和亲兵看了个真切！
大都督和先锋大将之间失和？
这消息可比底下人吵架劲爆多了！
紧接着，又有“细心”人发现，原本武二石麾下的陷阵营和周一木直接统辖的中军精锐，在共同操练时，虽然依旧配合，但那种默契劲儿似乎淡了些，偶尔还会因为一点小摩擦互相瞪眼。
甚至两边的伙夫去领粮秣时，都会下意识地分开排队，泾渭分明。
这些蛛丝马迹，被营中那些身份暧昧、或是被曹军细作买通的“有心人”，一点不落地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很快，各种版本的流言就像长了翅膀：
“听说了吗？武将军嫌周都督分赃不均，闹翻了！”
“可不是！武将军觉得周都督压着他们前军的功劳，憋着火呢！”
“唉，这才打了几场胜仗，自己人就先闹起来了……”
“小声点！别让长官听见！不过话说回来，武将军那脾气，周都督那般持重，闹矛盾也不奇怪……”
这些流言，经过添油加醋，通过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送往许昌。
为了增加可信度，柳如梦甚至安排了一场“意外”：
一名“贪杯误事”的袁军信使，在靠近曹军控制区的地方“不慎”被俘，他身上搜出的“家书”里，也隐晦地提到了军中大将不和的烦恼。
许昌，司空府。
曹操拿着校事府送来的最新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袁军营中关于武二石与周一木不和的种种迹象，甚至包括了两人在帐前相遇时那冰冷的一幕。
他久久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独眼微眯，闪烁着疑虑与算计的光芒。
“元让（夏侯惇），你与那武二石交过手，观其人性情如何？”
曹操突然开口问坐在下首，伤势初愈的夏侯惇。
夏侯惇独眼一瞪，闷声道：
“主公，那武二石，乃一介莽夫！勇则勇矣，然性情暴烈，桀骜不驯！当日苍亭，若非那周一木调度有方，末将必斩其于马下！此等匹夫，因战利品分配与主将生出龃龉，依某看，大有可能！”
曹操又看向郭嘉和程昱。
程昱沉吟道：
“明公，袁军起于草莽，其麾下将领多出身低微，骤然富贵，难免重利轻义。武二石与周一木，一勇一稳，性格迥异，平日或有积怨，因利而发，合乎情理。且多方情报印证，不似作伪。”
郭嘉咳嗽几声，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审慎：
“明公，仍需警惕。袁大山非易与之辈，此或为其骄兵之计。然……若其内部果真生乱，确是天赐良机。
“可令前线细作，继续密切观察，尤其注意袁军粮草调度及武二石所部动向。若其裂隙为真，则袁军战力必损，我军或可主动寻求战机。”
曹操听着麾下文武的意见，心中天平逐渐倾斜。
他生性多疑，但眼前的情报链条完整，细节丰富，尤其是符合他对袁军“泥腿子”出身，素质低下的预判。
那种根深蒂固的，对寒门武将的轻视，此刻开始影响他的判断。
他想起袁大山拒绝议和时的强硬，又对比眼下袁军内部的“不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涌上心头。
看来，这袁大山也不过如此，能聚人，却不能服人，更不能持久！
想到这里，曹操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甚至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笑容。
他环视帐内诸将，声音也提高了些许：
“诸公且看！袁本初（习惯性口误，随即改口）……袁大山之辈，不过侥幸得势！其麾下皆乃匹夫勇夫，乌合之众！稍有利害，便起内讧！如此素质，安能成大事？”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官渡方向，语气中带着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和胜券在握的得意：
“彼辈内部不和，军心必乱！此乃天助我也！传令夏侯惇、曹仁，加紧备战，密切监视袁军动向！待其裂隙扩大，军心浮动之时，便是我大军出击，一举破敌之机！”
他仿佛已经看到，袁军在内讧中士气崩溃，被他精锐的曹军一冲即散的场景。
“破袁，就在近日！”
曹操斩钉截铁地说道，帐中诸将受到感染，纷纷露出振奋之色。
只有郭嘉，看着曹操自信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份密报，微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但愿，这真的是对手的破绽，而不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更深的陷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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