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庆功宴设在公司新总部大楼顶层的空中花园。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璀璨灯火，仿佛将一片星河踩在了脚下。宴会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香槟塔闪耀着诱人的金色光芒，侍者托着精致的餐点穿梭在欢声笑语的人群中。
几乎所有“非遗纪元”和“天工集”的员工都到场了，从最初跟着林砚在云南跑市集的元老，到刚刚入职、有幸亲历巴黎奇迹的新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他们互相举杯，谈论着巴黎秀场的惊心动魄，谈论着《Vogue》那篇掷地有声的评论，谈论着后台爆单的疯狂瞬间，谈论着在机场受到的英雄般欢迎。空气里弥漫着成功带来的微醺与亢奋。
林砚、徐薇、沈砚心、周锐作为核心团队，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不断有人上前敬酒、表达祝贺。徐薇周旋于人群之中，从容得体，接受着来自各方的赞誉，她今晚穿着一件简洁的黑色晚礼服，颈间戴着一条“天工集”试制的、融合了花丝镶嵌工艺的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本身就是最好的品牌展示。周锐则显得如鱼得水，与几位重要的投资人和合作伙伴相谈甚欢，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强大信心。沈砚心虽然依旧不太适应这种过于热闹的场合，但也努力微笑着，回应着大家的热情，尤其是当几位参与项目的传承人师傅，穿着崭新的中式服装，有些拘谨却又满面红光地接受众人敬酒时，她眼中便会流露出由衷的欣慰。
林砚端着酒杯，站在相对安静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也看着厅内这热闹非凡的景象。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回应着每一位前来交谈的人，但细心的人或许能发现，她的眼神深处，并没有完全沉浸在这片欢庆的海洋里，反而带着一丝游离与审慎。
香槟的泡沫在杯中细微地破裂，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如同她内心深处那无法与众人同频欢呼的、细微的警铃。
她看到了年轻员工们眼中纯粹的、未经世事打磨的兴奋，看到了中层管理者们在喜悦之下开始盘算着奖金与升职，看到了合作伙伴们更加热切和略带讨好的目光……成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附了太多的东西，赞美、利益、期待，乃至膨胀的自信。
“为我们伟大的胜利！为林总的高瞻远瞩！干杯！”一个部门经理满面红光地高举酒杯，声音洪亮，引来一片附和。
林砚与之碰杯，浅啜一口，笑容无懈可击，心里却轻轻一沉。高瞻远瞩？她想起巴黎秀前那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想起样品损坏时那瞬间涌上的绝望，想起立下军令状时周锐质疑的眼神……哪一步不是如履薄冰，哪一次成功不是带着几分侥幸与拼死一搏的决绝？如今，这一切艰辛似乎都被这盛大的成功简化、美化了。
宴会进行到高潮，周锐作为代表，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回顾征程，感谢团队，展望未来，引得掌声雷动。徐薇也简短发言，感谢了所有合作的设计师和工艺大师。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开启又一轮狂欢时，林砚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走到了主话筒前。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期待着她作为最高领导者，将会如何为这个辉煌的夜晚定调。
林砚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兴奋的面孔，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静默让喧闹的会场迅速冷却下来。她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清晰、平稳，却带着一种与庆功宴氛围格格不入的冷静：
“感谢大家的努力，才有了今晚我们站在这里庆祝的资格。”她开口，没有激昂的语调，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巴黎的成功，沙特王室的委托，媒体的赞誉，市场的追捧……这一切，非常美妙，是我们过去几年奋斗的最好证明。”
她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但是，我想请大家和我一起，做一件或许有些扫兴，却非常重要的事情——让我们暂时忘记这些掌声和光环。”
会场变得鸦雀无声，连侍者都停下了脚步。
“忘记《Vogue》说了什么，忘记后台堆积的订单数字，忘记明星们在社交媒体上的晒图。”林砚一字一句地说道，“让我们回到最初，回到我们为什么出发。”
她看向沈砚心，“砚心担心技艺的纯粹性，担心传承人的身体能否承受。”目光转向徐薇，“徐薇殚精竭虑，在东方美学与国际视野之间寻找那个最微妙的平衡点。”最后看向周锐，以及全场所有员工，“周锐和我们所有人，都曾为商业模式能否跑通而焦虑，为下一个月的工资从哪里来而发愁。”
“我们今天所获得的一切，其根基，并非那一场完美的秀，或者那一篇权威的评论。”林砚的声音不高，却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们的根基，是李阿婆染缸里那一抹纯粹的蓝，是张清远师傅指尖那根细若游丝的线，是王铁山师傅錾刀下那精准到毫厘的刻画，是沈老师对文化本真的那份近乎固执的坚守，是徐总监将传统转译为当代语言的那份创造力，也是周总在每一个深夜里核算成本、开拓渠道的那份务实。”
“声量，可以一夜之间获得。但将声量转化为持续的品牌力，将一时的追捧转化为长久的尊重和信任，需要我们付出比过去多十倍、百倍的耐心、智慧与定力。”
她顿了顿，看着台下许多从激动转为沉思的面孔，继续说道：“我们即将面对的，是沙特王妃定制案这样极限的挑战，是全球市场扩张中必然遇到的文化冲突与竞争，是产能瓶颈与品质坚守之间的永恒矛盾，是资本诱惑与品牌独立性之间的艰难抉择……这些，都比在巴黎办一场成功的秀，要复杂得多，也艰难得多。”
“今晚，我们庆祝。庆祝我们阶段性的胜利，庆祝我们付出的汗水得到了回报。”林砚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但眼神依旧清明如镜，“但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起，我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收起所有的骄傲与自满，带着比过去更强烈的敬畏心与危机感，回到我们的岗位上。”
“因为我们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稍有不慎，此刻所有的荣光，都可能成为明日坠落的尘埃。”
说完，林砚微微颔首，走下了台。她没有再拿起那杯香槟。
会场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没有掌声，也没有喧哗。许多人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凝重与思考。徐薇若有所思地看着林砚的背影，周锐收敛了笑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杯脚，沈砚心则向林砚投去了理解和赞同的目光。
庆功宴的气氛，悄然转变。狂欢的泡沫被戳破，露出下面坚实而任重道远的基座。
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无法安然入眠。
第13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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