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流逝，窗外的梧桐树抽了新芽，又渐渐染上浓绿。
在京妙仪那张被推过来的崭新画纸的安抚下，顾初妤心中那点因弄脏画作而产生的不安和忐忑，彻底烟消云散。
她又恢复了往日那个黏人小尾巴的模样，甚至比之前更甚，仿佛要通过这种紧密的依偎来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特权。
京妙仪对此，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不多言不多语的样子，但默许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纵容。
这天，顾家妈妈牵着穿戴一新的顾初妤，来到了那所闻名遐迩的贵族学校。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落，映照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穿着精致校服的孩子们在老师的引导下，走向各自的教室。
这里集幼稚园与小学部于一体，环境优美，设施顶级。
三岁半的顾初妤，今天正式入读这里的小班。
她穿着量身定做的小小校服，白色衬衫配着藏蓝色背带裙，头发扎成两个乖巧的小揪揪，看起来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只是，那双小鹿眼里盛满了对新环境的怯生生，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不肯松开。
“妤妤乖，你看，这里有好多小朋友，还有很多好玩的玩具。”顾妈妈柔声安慰着，目光却也不自觉地望向小学部的方向。
她知道，京家那个孩子，妙仪，就在小学部一年级。
有熟悉的人在，女儿或许能安心些。
“妈妈……”顾初妤小声嘟囔，带着点委屈，“想回家……”
“放学妈妈就来接你，好不好？”顾妈妈蹲下身，理了理女儿的衣领，“妙仪姐姐也在这里上学哦，说不定等下就能看到她了。”
听到“妙仪姐姐”四个字，顾初妤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被陌生的环境所带来的不安淹没。
她瘪瘪小嘴，最终还是被温柔而坚定的老师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小班那间布置得充满童趣的教室。
另一边，小学部一年级的教室里。
京妙仪坐在靠窗的位置，脊背挺直，面前摊开着课本。
她听课极为专注，眼神清亮，偶尔会在书本上写下几个端正的笔记。
即使在一群出身不凡的孩子中间，她那过分出色的容貌和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质，也让她显得格外出挑。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
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欢叫着涌出教室。
京妙仪却不急不缓地合上书本，整理好文具，才站起身。
她不喜欢吵闹，通常会在教室里多坐一会儿，或者去图书馆找个安静的角落。
今天也是如此。
她走到窗边，目光淡淡地投向窗外幼稚园那边的活动场地。
彩色的大型滑梯，摇晃的小木马，还有那些穿着可爱园服、像小企鹅一样蹒跚跑动的小小身影。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搜寻着。
很快，就在一群玩沙坑的小朋友旁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顾初妤。
她似乎还不太适应，没有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只是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沙坑边缘的小木桩上，低着头，用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小小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孤单。
京妙仪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阳光照在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泛着柔软的光泽。
她想起早上出门前，陈叔似乎提了一句，说顾家小小姐今天开始上幼稚园了。
果然在这里。
京妙仪正想着，视线范围内却出现了不和谐的一幕。
一个看起来比顾初妤壮实一些的小男孩，大概是玩闹跑了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经过顾初妤身边时，伸手用力扯了一下她扎着的小揪揪。
顾初妤吃痛，“啊”地叫了一声，手里的树枝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小鹿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委屈地看着那个跑开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似乎觉得有趣，跑开几步后，又回头冲着顾初妤做了个鬼脸。
顾初妤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本来就想家，想妈妈，对环境感到害怕，此刻被这样对待，积攒的委屈和不安瞬间爆发。
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只是小声地、压抑地啜泣着，肩膀一耸一耸，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小脸滚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站在窗边的京妙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那双清冷的凤眼里，瞬间掠过一丝不悦。
几乎没有犹豫，她转身就朝教室外走去。
步伐比平时要快上许多，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冽。
她穿过连接小学部和幼稚园的长廊，径直走向那个沙坑。
顾初妤还坐在那里掉眼泪，周围有老师正在安抚她，也试图叫住那个跑开的小男孩。
京妙仪走过去，没有先去看顾初妤，而是直接走到了那个被老师拉住、还一脸不以为意的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比京妙仪还要略高一点，但此刻，面对这个突然出现、面无表情的一年级学姐，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压力。
京妙仪站定，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冷意，直视着那个小男孩。
“你，为什么扯她头发？”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
小男孩被她看得有些发怵，嘴硬道：“我……我就是碰了一下，谁让她坐在那里挡路！”
“道歉。”京妙仪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气里的命令意味却十分明确。
“凭什么！”小男孩梗着脖子。
京妙仪没有说话，只是又上前了一步。
她明明比对方矮，但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不同于普通孩子的、近乎压迫性的气场，让小男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周围原本嬉闹的小朋友也都安静了下来，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看着这边。
连老师都有些惊讶于京妙仪此刻展现出的气势。
“扯女孩子的头发，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京妙仪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弄疼她了，必须道歉。”
她的眼神太有威慑力，小男孩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那点强撑起来的勇气迅速消散。
他瘪了瘪嘴，在老师和周围小朋友的注视下，以及京妙仪那冷冰冰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转向顾初妤，小声咕哝了一句：“对不起……”
京妙仪这才将目光从小男孩身上移开，看向了还在小声抽噎的顾初妤。
顾初妤早在京妙仪出现的那一刻，就止住了哭声，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此刻见京妙仪看过来，她小嘴一瘪，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带着浓浓的哭腔喊了一声：“姐姐……”
声音又软又委屈，像受了惊吓的小奶猫。
京妙仪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哭得鼻尖红红、眼圈也红红的小团子。
她没有立刻安慰，而是从自己整洁的校服口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素净的手帕。
然后，她伸出手，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带着点她一贯的笨拙和生硬，用那方手帕，有些粗鲁地擦去了顾初妤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她的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丑。”
若是旁人这么说，顾初妤肯定要哭得更凶。
但这话从京妙仪嘴里说出来，配上她那略显别扭的擦拭动作，却奇异地安抚了顾初妤慌乱委屈的心。
她仰着小脸，任由京妙仪动作，不仅没觉得被嫌弃，反而从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脸上的手帕带着淡淡的、属于京妙仪的清冽气息，很好闻。
顾初妤抽了抽小鼻子，眼泪真的慢慢止住了。
她看着京妙仪，忽然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京妙仪正在给她擦脸的那只手。
紧紧地，用尽了小小的力气。
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京妙仪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抽回。
顾初妤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姐姐微凉的体温，心里那点害怕和委屈，终于彻底被驱散。
她看着京妙仪，破涕为笑。
带着泪花的小脸上，绽开一个无比依赖和灿烂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纯粹而明亮。
“姐姐！”她又喊了一声，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安心和喜悦。
京妙仪看着她的笑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凤眼里，似乎有极淡的微光掠过。
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任由顾初妤抓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将用过的手帕随手塞回口袋。
然后，她反手握住了顾初妤那只软乎乎的小手。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牵着她，转身朝着小班教室的方向走去，准备把她送回老师那里。
顾初妤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小手被京妙仪牢牢牵着。
她不再觉得这个陌生的幼儿园可怕了。
因为有妙仪姐姐在。
姐姐保护了她。
还牵她的手。
她觉得，这里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
周围的小朋友和老师看着她们牵手离开的背影，一个高挑清冷，一个娇小依赖，画面莫名和谐。
那个道歉的小男孩看着京妙仪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凶巴巴……”
却被旁边的老师用眼神制止了。
京妙仪将顾初妤送到教室门口，松开了手。
“进去吧。”
顾初妤却有些舍不得，拉着她的衣角，眼巴巴地问：“姐姐，你放学等我吗？”
京妙仪看着她依赖的眼神，沉默了一瞬，然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顾初妤立刻开心了，这才松开手，乖乖地跟着老师进了教室。
回到小学部，京妙仪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产生多大波澜。
她依旧安静地上课，认真地记笔记。
只是，偶尔课间，她的目光会再次投向幼稚园的方向。
看到那个小团子不再独自坐在角落，而是开始尝试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滑梯，虽然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的，但脸上有了笑容。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继续看自己的书。
放学时分，小学部比幼稚园稍晚一些放学。
京妙仪整理好书包，走出教学楼时，果然看到顾初妤已经被顾家妈妈接了出来，正站在幼稚园门口，伸着小脑袋，眼巴巴地在人群中搜寻着她的身影。
一看到京妙仪，顾初妤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挣脱妈妈的手，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姐姐！”她一把抱住京妙仪的腿，仰着小脸，笑容灿烂，“我等你好久啦！”
京妙仪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小树袋熊，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嗯，走吧。”
她牵起顾初妤的手，朝着等在校门口的自家车子走去。
顾妈妈看着女儿瞬间阴转晴、全然依赖地跟着京妙仪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欣慰。
看来，把妤妤送来和妙仪一个学校，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小的顾初妤，紧紧牵着身边只比她大两岁多，却已然能为她撑起一小片安宁天空的姐姐的手，心里满满的都是踏实和快乐。
而京妙仪，感受着手心里那份柔软的依赖，心底某个角落，似乎也悄然变得柔软了一些。
保护这个小麻烦精，好像……并不让她觉得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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