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祖宅上空盘踞着一条巨大的黑龙。
村里人都说，我家请来了不得了的仙家。
可十八年来，我除了吃就是睡，半点神通没显现。
直到那天，恶煞闯村，七位大仙血溅堂前。
我慢悠悠喝了口茶：“小爷我装了十八年凡人，你们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身后，那条黑龙的虚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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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低垂，压得李家屯透不过气来。
村东头那栋世代供奉仙家的老宅，此刻朱红大门碎成了木屑，腥风卷着落叶倒灌进去。堂屋内，原本供奉着的七盏本命魂灯，已然熄了五盏，剩下的两盏也火苗狂跳，明灭不定，映得墙壁上绘制的各路仙家壁画都黯淡了几分。
血，溅满了堂前“有求必应”的乌木牌匾。
黄家太爷现了原形，一头比牛犊还壮硕的黄皮子，浑身皮毛被撕扯得稀烂，倒在门槛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常家二爷半人半蛇的躯干被硬生生斩成三截，蛇尾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灰家老太、白家姑娘、狐家三爷……平日里受尽香火，神通广大的五位仙家，此刻或躺或伏，生死不知。
只剩下胡三奶奶和常家老大还勉力站着，护在瘫软在地、面如金纸的弟马李老栓身前。
他们对面，站着一个“人”。穿着不合时宜的漆黑寿衣，身子佝偻，脸上覆盖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黑色煞气，只露出一双赤红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它脚下，黑色的冰霜正咔咔地蔓延，侵蚀着地面。
“嗬……李家的香火……到头了。”煞物的声音像是无数碎玻璃在摩擦，“这点微末道行，也配称仙家？”
胡三奶奶嘴角溢着血，原本雍容的发髻散乱，她尖声道：“恶煞！我李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赶尽杀绝！”
那煞物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吃了你们，抵我百年苦修。”它伸出漆黑的手指，指向被胡三奶奶和常老大死死护在身后的内堂门口，“尤其是里面那个……味道，真香啊。”
常老大巨大的蛇躯盘踞，鳞片炸起，发出威胁的嘶鸣，但它身上好几处鳞片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出暗色的血。
煞物动了，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取常老大七寸。
胡三奶奶尖叫一声，九条狐尾虚影暴涨，试图缠绕。常老大也张开血盆大口，毒牙森寒。
“砰！”
黑气炸开。
狐尾虚影寸寸碎裂，常老大被一股巨力狠狠掼在墙壁上，震得整个老宅簌簌掉土，它挣扎了一下，没能再爬起来。
煞物掐住了胡三奶奶的脖子，将她提离地面。它的手指收紧，胡三奶奶浑身颤抖，仙光急速黯淡。
“三……三奶奶……”李老栓目眦欲裂，想要扑上去，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绝望，如同外面沉沉的夜幕，彻底笼罩了李家祖宅。
就在这时——
“啧。”
一声轻微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咂嘴声，从内堂幽幽传来。
在这死寂与血腥的映衬下，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奇异地钻入了在场每一个（还能感知的）存在的耳朵里。
内堂那扇一直紧闭的、普通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少年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睡衣，头发乱糟糟地翘着，脸上还带着刚被吵醒的不爽。
正是李默。李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那个出生时引动天地异象，却十八年来浑浑噩噩，除了吃就是睡，被村里人在背后偷偷骂作“废柴”的李默。
他甚至没看堂前那地狱般的景象，也没看那掐着胡三奶奶、煞气冲天的怪物，而是径直走到旁边一张侥幸完好的八仙桌旁，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
壶身还温着。
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冷透了的茶，凑到嘴边，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
那煞物赤红的眼睛转向他，似乎有些疑惑，更多的是被无视的暴怒。“小虫子……”它嘶哑地说。
李默仿佛这才注意到现场还有别人。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堂前的惨状，目光在那几位倒地的大仙身上顿了顿，又落到被掐得快要魂飞魄散的胡三奶奶脸上，最后，才看向那煞物。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多少意外，只有一种……被打扰了清梦的浓浓不悦。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冷茶，然后，用一种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又无比清晰的语气，淡淡开口：
“小爷我装了十八年凡人，”他顿了顿，似乎回味了一下茶水的苦涩，才继续道，“你们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如星海、磅礴如天威的气息，以李默为中心，轰然爆发！
他身后的虚空，剧烈地扭曲、波动，一条庞大到几乎要撑破整个堂屋的黑龙虚影，缓缓凝聚、浮现。龙鳞森然，每一片都折射着幽暗的光泽，龙躯盘绕，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力与美。那黑龙紧闭的双眼，在李默话音落下的刹那，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何等威严的眼瞳！金色竖瞳，冰冷、淡漠，俯视众生，仿佛亘古存在的君王，审视着冒犯的蝼蚁。
实质般的龙威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堂屋内弥漫的黑色煞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蒸发。
“呃啊——！”
那不可一世的恶煞，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掐住胡三奶奶的手瞬间松开，它整个人（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周身的黑气疯狂摇曳、溃散，露出下面一张扭曲腐烂、充满极致恐惧的脸。
它想要抬头，想要看清那气息的来源，但那恐怖的威压如同十万大山，死死地压在它的魂魄之上，让它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李默又喝了一口冷茶，看都没看那跪地颤抖的煞物，目光落在气息奄奄、勉强睁着眼睛的胡三奶奶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吵死了。”他低声抱怨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然后，他握着茶杯，对着那跪地的煞物，随手轻轻一泼。
杯中残余的冷茶水，夹杂着几片舒展开的茶叶，泼洒出去。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声势浩大。
但那跪地的煞物，连带着它周身残余的、正在溃散的黑气，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泼之下，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无声无息地，彻底湮灭。
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堂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魂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几位重伤仙家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李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放下茶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就往内堂走。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半回过头，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把院子收拾干净。”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淡。
说完，他重新推开那扇木门，身影没入内堂的黑暗中。
“吱呀——”门轴转动，轻轻合拢。
堂屋内，残余的龙威尚未完全散去，空气凝滞。
胡三奶奶瘫软在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又看了看身边同样重伤但眼神惊骇的常老大，最后目光落在那空空如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什么煞物的地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风吹过破碎的大门，带来远处几声零落的狗吠。
李家屯上空的乌云，不知何时，悄然散开了一线，漏下几缕清冷的月光，正好照亮祖宅堂前那滩尚未干涸的、属于黄家太爷的暗红血迹。
今夜，李家屯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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