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般浸染了琉璃湾。白日里璀璨的珍珠光芒和发光水母大多已蛰伏，只有少数夜光珊瑚散发着幽幽的蓝绿色光芒，将珊瑚宫殿映照得如同海底龙宫，静谧而神秘。海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天穹稀疏的星辰，万籁俱寂，唯有海浪轻柔拍打礁石的沙沙声，如同大自然的摇篮曲。
萧易躺在珊瑚宫偏殿内一张由巨大砗磲贝打磨成的床榻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白天的对话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出路的简单，楚师妹的警告，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被窥视的感觉。他堂堂化神巅峰，何时受过这种憋屈？像一只被圈养在精美笼子里的鸟，明明有翅膀，却被无形的规则和潜在的威胁束缚着，不敢轻易振翅。
“他娘的……”他烦躁地低骂一声，索性坐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幽深的海水。月光透过海水，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更添几分诡异。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那声音，无法形容其来源，非男非女，非老非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得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空，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威严与淡漠。
“你好。”
就这简单的两个字，让萧易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转身，神识如同爆炸般轰然扫过整个偏殿，乃至宫殿外的每一寸空间！风雷剑意不受控制地迸发，在体表形成噼啪作响的电弧！
“谁？！谁在说话？！出来！给老子滚出来！”萧易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惧和警惕而微微颤抖。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房间，心脏狂跳不止。未知的恐惧，加上白日里楚枫岚提及的、那关于古老守护者的恐怖传说，如同两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能如此轻易地将声音直接传入他化神巅峰的识海，而让他事先毫无察觉！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实力？！难道……传说……是真的？！
那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法则般的意味：
“你，没有恶意。请，速离开。”
离开？萧易瞳孔骤缩！对方知道他们想走？还是说……是在警告他们不要继续深入？
巨大的恐惧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悍，他强压下心悸，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低吼：“你是谁？！是那个守护者吗？！说话！”
他全神贯注，神识凝聚到极致，试图捕捉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哪怕是空间最微弱的涟漪，或者灵气最隐蔽的波动。然而，什么都没有！那声音仿佛直接源于规则本身，无迹可寻！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海浪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从未出现过。
“说话啊！”萧易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更显诡异。
依旧没有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萧易如同雕塑般僵立在原地，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刚才的一切，是那么真实，却又飘渺得如同幻觉。但那声音中蕴含的、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威严，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这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周围依旧没有任何异常。那神秘的警告者，仿佛只是随意投下了一颗石子，便不再理会涟漪的扩散。
萧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丝毫未平。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必须立刻告诉楚师妹！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冲出偏殿，化作一道雷光，瞬间掠过走廊，冲到楚枫岚静修的主殿门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用力拍打着由千年寒玉打造的门扉，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楚师妹！楚师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殿门无声无息地滑开。楚枫岚并未入睡，依旧一袭白衣，静坐在殿中央的蒲团上，周身流淌着冰蓝色的光晕，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她缓缓睁开双眼，清冷的目光落在脸色苍白、气息紊乱的萧易身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问道：
“何事惊慌？”
萧易冲进殿内，语无伦次地将刚才的经历快速说了一遍，尤其是那直接响彻脑海、无法追踪来源的神秘声音，以及那句“没有恶意，请速离开”的警告。
“楚师妹！你听到了吗？那个声音！它……它肯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古老守护者！它发现我们了！它在警告我们！”萧易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后怕，“它说我们没有恶意……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们有恶意，它就会像传说中那样，弹指间让我们灰飞烟灭？”
楚枫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微微波动了一下。待萧易说完，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
“我听到了。”
萧易一愣：“你……你也听到了？”
“不，”楚枫岚摇头，“我是指，我感知到了那一刻，你偏殿内神识与剑意的异常爆发，以及……一股极其隐晦、但层次极高的规则波动。”
她看向萧易，目光锐利：“你能确定，那声音是直接作用于你的神魂，而非通过空气或灵力传播？”
“千真万确！”萧易用力点头，“就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来的！不然我也不会吓成那样！”
楚枫岚微微颔首：“如此看来，对方并非隐匿身形在一旁传音，而是……跨越了空间，甚至可能超越了常规的灵力传导方式，直接与你的意识沟通。这等手段……确实匪夷所思。”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道：“至于警告的内容……‘没有恶意，请速离开’。这很有趣。它首先点明‘没有恶意’，这说明它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抹杀外来者，而是在进行某种……‘甄别’。它或许能感知到我们内心的倾向，至少目前看来，它认为我们并非掠夺者。”
“但它让我们‘离开’。”萧易急切地道，“这意味着它不欢迎我们！更不希望我们去海之国皇城！”
“未必。”楚枫岚轻轻摇头，“它只是让我们‘离开’美丽女神国，或者说，离开海之国的势力范围。并未明确禁止我们前往皇城。当然，这更像是一种……最后的通牒和善意的提醒。它在告诉我们，此地不欢迎久留，若执意深入，后果难料。”
萧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的就这么灰溜溜地‘睡一觉’离开？那这趟不就白来了？天玄大陆那边怎么办？”
楚枫岚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那片在夜色下更显神秘深邃的海洋，眸光深远：“离开，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未必是唯一的选择，也未必是正确的选择。”
她转过身，看向萧易：“对方既然能进行如此精准的意识传讯，且带有明确的警告意味，却并未立刻动手，这说明两点：第一，它确实拥有我们无法抗衡的绝对力量。第二，它目前……仍在‘观察’和‘警告’阶段，并未将我们视为必须清除的威胁。”
“你的意思是……”萧易似乎抓住了一丝希望。
“这意味着，我们或许还有……极其有限的斡旋空间和时间。”楚枫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关键在于，我们接下来的行为，是否会触及它的‘底线’。这个底线是什么，我们一无所知。可能是试图寻找那条‘真正的入口’，可能是展现出对海之国资源的贪婪，也可能是……试图与皇城接触时，表现出它认为的‘威胁性’。”
她看着萧易：“所以，现在不是贸然潜入的时候，那无异于自杀。但立刻离开，也等于放弃了所有可能。我们需要更耐心，更谨慎。或许……可以从艾瑟琳女王，或者这片附属国的其他渠道，更侧面地了解海之国皇城目前的真正态度，以及……那个‘守护者’的更多信息。比如，它上次苏醒，除了驱逐入侵者，是否还有别的记载？它平日的‘意志’，是如何体现的？波塞冬国王，与它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或契约？”
萧易听完楚枫岚条分缕析的话，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脑子也开始冷静思考。是啊，如果那守护者真要动手，刚才就直接灭了他们了，何必警告？警告，就意味着有转圜余地，虽然这余地小得可怜，且充满未知的风险。
“我明白了……”萧易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那就再等等，再看看。但是楚师妹，这种感觉太憋屈了！被人像看笼子里的老鼠一样盯着，还得猜着它的心思行事……”
楚枫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与亿万生灵的存续相比，这点憋屈，算得了什么？”
萧易哑口无言，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兰希带着睡意、有些惊慌的声音：“楚姐姐，萧大哥？你们没事吧？我好像听到萧大哥在喊……”
显然，刚才的动静也惊醒了隔壁的兰希。
楚枫岚对萧易使了个眼色，萧易会意，连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轻松点的笑容，转身打开殿门，对穿着睡裙、揉着眼睛、一脸担忧的兰希说道：“没事没事！兰希小妹，我刚才……做噩梦了！对，就是个噩梦！梦见被一只大乌贼追着跑，吓醒了！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兰希将信将疑地看着萧易还有些发白的脸色，又看了看殿内神色平静的楚枫岚，小声嘟囔道：“真的吗……萧大哥你还会做噩梦啊……”
“行了，没事了，快去睡吧。”楚枫岚柔声对兰希说道。
打发走兰希，萧易关上门，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他看向楚枫岚，压低声音：“楚师妹，那我们现在……”
“一切如常。”楚枫岚重新坐回蒲团，闭上双眼，“静观其变。在摸清底线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萧易点了点头，也走到一旁坐下，却再无睡意。月夜惊魂的余波，和那无声的警告，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们的心头。海外之旅，因这突如其来的、超越理解范畴的存在介入，变得更加如履薄冰。
夜色，愈发深沉。海面之下，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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