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封城之后,时间仿佛进入了某种粘稠的状态。日子在防护服的穿脱间、在方舱病床间的巡查中、在监测生命体征的重复操作里,缓慢而沉重地流逝。林江县城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街道空荡,店铺紧闭,偶尔驶过的车辆都带着一种匆忙和警惕。唯有医院,尤其是隔离病区和方舱医院,如同暴风眼中永不熄灭的灯塔,在寂静中持续运转,与无形的敌人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陆宇已经完全适应了方舱内的高强度节奏。他的身体记住了防护服带来的闷热与束缚,记住了N95口罩勒紧脸庞的刺痛,记住了长时间不饮水导致的喉咙干灼。但他的精神,却在日复一日的坚守与重复中,经历着更为复杂的淬炼。
他负责的片区里,患者的面孔在更新。有人症状缓解,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接下来的隔离生活的茫然,被转往集中隔离点;又有新的、带着恐惧和不确定眼神的患者被运送进来,填补上空出的床位。生命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流动着。
一位六十多岁的退休教师,病情一直很稳定,但情绪异常低落。他不怎么与人交流,常常只是戴着老花镜,对着手机里孙女的照片发呆。陆宇查房时注意到了他,便有意无意地在他床边多停留一会儿,聊聊天气,或者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
“医生,你说,这疫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天,老教师终于主动开口,声音沙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迷茫。
陆宇正在记录他的血氧数据,闻言停下笔,隔着起雾的护目镜看向老人。他没有给出一个虚假的乐观答案,而是坦诚地说:“老爷子,我不知道具体还要多久。但我知道,全国上下都在努力,科学家在研发药物和疫苗,像我们这样的医护人员在各地坚守,还有很多很多人在为维持社会运转而奔波。我们每坚持一天,离胜利就更近一步。您看,您的指标一直在好转,这就是希望。”
老教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混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此后,他开始配合做一些简单的床旁活动,偶尔也会和邻床的病友聊上几句。这种细微的变化,让陆宇感到一种默默的欣慰。他意识到,在这里,治愈不仅是身体的康复,更是信心的重建。
然而,并非所有故事都充满希望。一位有基础疾病的老年患者,病情突然急转直下,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出现了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的征兆。尽管陆宇和同事们竭尽全力抢救,动用了方舱内能用的所有支持手段,最终却未能挽回老人的生命。当心电图拉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当家属在电话那端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时,一种巨大的无力和挫败感笼罩了参与抢救的所有人。
陆宇站在逝者的床旁,看着被白色床单覆盖的安静轮廓,久久没有动弹。防护服隔绝了病毒,却隔绝不了死亡的沉重和悲伤。这是他进入抗疫一线后,第一次直面死亡。它残酷地提醒着所有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凶险的敌人。那一晚,他回到休息区,疲惫和悲伤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第一次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恐惧。
他拿出手机,翻看苏媛发来的念安的日常。儿子又学会了一个新词,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对着镜头傻笑。这些平凡琐碎的幸福,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遥远。他拨通视频,苏媛和念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爸爸!”念安挥舞着小手。
“哎,念安今天乖不乖?”陆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苏媛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底深处的疲惫和低落,她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说:“我们都很好,家里你放心。念安今天还指着你的照片叫爸爸了呢。”
那一刻,陆宇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家人的牵挂和支持,是他坚持下去最柔软也最强大的动力,但同时也让他对自身的安危有了更深的恐惧——他害怕自己无法兑现对苏媛的承诺,害怕念安会失去父亲。
这种内心的挣扎,他无法对战友言说,也无法向家人倾诉,只能自己默默消化。他走到方舱巨大的玻璃窗前,看着外面漆黑寂静的夜。城市仿佛沉睡,但他知道,在这片寂静之下,是无数个家庭的担忧,是无数像他一样的逆行者在坚守。他想起了那位逝去的老人,想起了老教师眼中重新燃起的光,想起了群里基层医生们在物资匮乏下的坚持……
个人的恐惧,在集体的责任和更宏大的苦难面前,似乎变得渺小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有战友,有家人,有需要他守护的这片土地和生活其上的人们。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走向那片灯火通明的病区。脸上的压痕还在隐隐作痛,防护服下的身体依旧疲惫,但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寂静之中,他仿佛能听到一种回响——那是生命与死亡搏斗的喘息,是信念在绝望中萌芽的声音,是无数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默默付出的无声誓言。
长夜仍未过去,但他知道,只要坚守,黎明必将来临。而他,将继续站在这里,成为这漫长黑夜中,一盏微光,一份力量,一个直到胜利那一刻,都不会后退的守护者。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我的医途,从复读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