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康复出院的那天,特意让家人推着轮椅到心内科门诊,向陆宇道别。她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笑容,紧紧握着陆宇的手,反复说着感谢。看着她和家人离去的背影,陆宇心中充盈着职业带来的满足感。这种救死扶伤、见证生命重焕光彩的时刻,是支撑他走过无数疲惫日夜的永恒动力。
然而,命运的剧本从不循规蹈矩。就在他送走李静,准备继续看下一个病人时,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想要在病历上签字,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笔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小小的、不连贯的痕迹。
陆宇的动作顿住了。
他微微蹙眉,以为是连续手术后的疲劳所致。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重新握紧笔,这次,签字流畅完成。他将这点微不足道的异样归咎于昨夜因惦记一台复杂介入手术而没睡好,并未放在心上。
但在此后的几天里,这种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如同狡黠的幽灵,开始在不经意间闪现。有时是在用手术钳进行精细操作时,指尖传来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和微颤,他需要集中更大的精神才能稳定;有时是在端水杯时,手腕一个极其轻微的晃动,让水面漾起微澜;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一次在给实习医生讲解心电图时,他指着图纸的右手食指,出现了持续数秒的、节律性的轻微抖动。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医生,尤其是经历过急诊科和重症监护锤炼的医生,陆宇对身体的信号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他开始无法再简单地用“疲劳”来安慰自己。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他的心头。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自我观察。他发现自己静止时,右手放在腿上,会偶尔出现轻微的、搓丸样的动作。走路时,左臂的摆幅似乎比右臂小了一些,步伐也略显拖沓。这些变化极其细微,若非刻意观察,旁人根本无法察觉,但落在陆宇自己眼中,却如同放大了无数倍。
一个可怕的诊断名词,带着沉重的回响,撞进了他的脑海——帕金森病?
这个想法让他瞬间如坠冰窖。帕金森病,一种常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以静止性震颤、运动迟缓、肌强直和姿势平衡障碍为主要特征。它通常青睐老年人,但早发性帕金森病也并非罕见。它无法治愈,只能通过药物和控制症状,病程漫长,且会逐渐影响精细动作、行走甚至言语……对于一个需要依靠稳定双手进行精细操作的心内科医生,尤其是还需要进行介入手术的医生而言,这几乎是职业生涯的“判决书”。
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自己这双曾无数次在导管室内精准操作、从死神手中抢夺生命的手,第一次感到了陌生和恐惧。如果……如果真的是帕金森,他还能拿起手术刀吗?还能稳稳地植入支架吗?还能继续站在他热爱的岗位上吗?
晚上回到家,他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但苏媛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没有立刻告诉她自己的怀疑,他需要先确认。他利用休息时间,查阅了大量关于帕金森病的文献,越看,心情越是沉重。那些描述的症状,与他自身的细微表现,重合度越来越高。
他私下联系了一位神经内科的同事,以“帮一个亲戚咨询”为名,描述了那些症状。同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谨慎地说:“陆宇,听起来……确实需要警惕。建议你……让你亲戚尽快来做个系统检查。”
同事的谨慎,几乎等于确认了他的猜测。
终于,在一个夜晚,哄睡念安后,陆宇将这一切告诉了苏媛。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像在叙述一个病例,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慌。
苏媛听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紧紧抓住陆宇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不可能……怎么会……”她摇着头,眼泪涌了上来,“你还这么年轻……”
“只是怀疑,还需要确诊。”陆宇反握住她冰凉的手,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看起来无比苦涩,“也许……只是特发性震颤,或者别的什么。”
话虽如此,两人心中都明白,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天,陆宇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半天假,独自一人去了神经内科。他没有找相熟的同事,而是挂了一个资深专家的号。一系列的检查——详细的神经系统体格检查、血液化验、甚至为了排除其他可能,做了头颅mRI。
最终,他坐在了神经内科主任的诊室里。老主任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又看了看眼前这位年轻的、本应风华正茂的同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惋惜。
“陆医生,”老主任的声音温和而沉重,“根据目前的临床表现和辅助检查,排除了其他继发性因素……我们初步考虑是……早发性帕金森病。”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诊断被正式宣之于口时,陆宇还是感觉仿佛有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胸口,眼前瞬间黑了一下,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老主任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颤抖的手,叹了口气:“别太灰心,现在药物控制效果很好,可以很大程度延缓疾病进展,维持生活质量和工作能力很多年……”
后面的话,陆宇几乎没能听清。他只知道,那个他最害怕的“判决”,还是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诊室,如何离开医院的。他一个人坐在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那个他曾经无数次思考病例、缓解压力的地方。阳光很好,但他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被他视为最可靠工具的手,如今却成了他职业生涯最大的不确定性。
他想起了魏医生的嘱托——“守住这片营盘”。他还守得住吗?他想起了那些等待他救治的病人,想起了他和苏媛共同规划的关于基层医疗的未来,想起了念安稚嫩的脸庞和对“爸爸是医生”的崇拜……
巨大的失落、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如同厚重的阴云,将他紧紧包裹。他第一次感到,疾病这个他一直在对抗的敌人,原来离自己如此之近,并且,这一次,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
他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属于自身的阴影。前路,似乎在这一刻,变得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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