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马黑虎领着一人迈过王府大门高高的门槛,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身形清瘦,精神矍铄。
他头戴一顶凤翅铁盔,盔顶一簇猩红盔缨甚是醒目,
身上穿着一件青绢面儿的罩甲,甲胄显然有些年头,
绢面已洗得掉色,边缘有些磨损,但擦拭得干干净净。
甲片在内衬下隐约可见细密的鳞状纹路,
胸前一面黄铜护心镜打磨得锃亮,镜边缘似乎还刻着模糊的字迹。
罩甲之下是紧凑的齐腰札甲,腰间束着一条旧皮鞓带,
虽然甲胄整体显得陈旧,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洗去浮华的干练与沉稳。
钟擎一见此人,再看其眉眼间与马黑虎有几分相似的精悍之气,
便知这定是马黑虎的父亲,那位在兴平堡任职的百户马精武了。
他刚站起身,那老者已抢上前几步,不等马黑虎介绍,
便在钟擎面前约五步处停下,右腿一屈,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洪亮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敬意说道:
“属下兴平堡百户马精武,见过大当家的!”
他微微低头,继续道,
“大当家救我儿黑虎,又为我等边镇苦哈哈指出一条明路,此恩如同再造!
我马精武是个粗人,不会说漂亮话,但从今往后,
我马家父子,连同麾下这些还能喘气的弟兄,这条命就是大当家的!
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钟擎见状,连忙上前两步,伸出双手托住马精武的双臂,用力将他扶起:
“马叔快快请起!万万不可如此多礼!
咱们辉腾军里不兴这个,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切莫再如此见外了。”
这时,马黑虎也凑上前来,压抑不住的兴奋让这个汉子更显狰狞:
“大当家的!
我爹这两三天可没闲着,骑着马把大同镇周边能跑到的屯堡、关寨几乎跑了个遍!
还悄悄去见了镇虏卫、高山卫的两个老兄弟,
把里面那些实在活不下去的破落军户、还有手艺都快丢光了的匠户,
连哄带劝,基本上全给划拉来了!
拖家带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总共有两万四千多口子!
刨去匠户家眷、老人和孩子,能干活、能扛枪的青壮,足足有六千五百八十多人!
大当家的,咱们这回可真是发大了!哈哈!”
钟擎听完,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忍不住右手成拳,狠狠砸在左掌心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太好了!这真是雪中送炭,不,是送来了一个聚宝盆啊!
这下,咱们筑城、垦荒、开矿、打造兵器,人手都大大宽裕了!
兵源更是源源不断!好!太好了!马叔,这次您可是立下了头功!”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这庞大的人力基础上,辉腾军即将迎来的飞速发展。
钟擎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追问:“人呢?两万多人,现在何处?”
马精武拱手回道:
“回大当家的话,家眷和老弱都安置在南大街的空地上,
正帮着咱们先到的战士们搭灶生火,熬粥做饭呢,乱不了。
属下怕大当家等得心急,先把能扛活的青壮都带过来了,
眼下都在王府大门外候着,黑压压一片,就等您一声令下!”
钟擎正要开口部署,就见马长功领着狗蛋也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钟擎见核心人手都已到齐,不再耽搁,大手一挥,指令清晰地下达:
“黑虎,长功!
你们俩按原定计划,立刻带人进去,把代王府里藏的钱粮、库银,
还有那些被关押的工匠,统统给我搜出来,清点清楚,一个不漏!”
“狗蛋!”钟擎转向那个机灵的本地小子,
“你是地头蛇,路子熟。
你带几个弟兄,立刻去城里各处,想办法弄大车来,越多越好!
记住,只准找官府、商户闲置的车辆,或者用银钱买下来,
绝不许强抢老百姓一车一马,违令者严惩不贷!”
最后,他看向马精武:
“马叔,让你的人都进来!
交给你们一个要紧任务,给我把这代王府拆了!
草原上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现成的木料!
把这王府里所有能用的梁、柱、椽、门、窗,只要是木头,
统统给我拆下来,码放整齐,一根都别剩下,全部运回草原!”
“得令!”几人齐声应诺,强烈的破坏欲让这几个家伙浑身都是干劲儿。
马黑虎和马长功转身便点齐人手,如虎狼般扑向王府深处,开始有步骤、有章法地仔细搜刮。
狗蛋也招呼着几个弟兄,一溜烟跑出王府,钻进了大同镇的街巷,去筹措车辆。
马精武则大步走到王府门口,对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高声喊道:
“大当家有令!全都进来,干活了!给老子把这王府拆个干干净净!”
门外等候多时的青壮们发出一阵低沉的应和声,
随即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带着一股近乎疯狂的干劲涌入了王府。
他们手中拿着斧头、撬棍、绳索等各式工具,显然早有准备。
可当他们真正踏进这朱门高墙,看着眼前雕梁画栋的王府内景时,
一种更加炽热、近乎癫狂的情绪在每个人胸中爆发!
妈的!这可是在拆藩王府啊!
这念头像野火一样在每个人脑子里烧!
除了扯旗造反,把天捅个窟窿,这普天之下,谁他妈的敢干这种刨朱家祖坟的勾当?
这已经不是杀头掉脑袋的事了,这他娘的是在掘他老朱家的龙脉根基啊!
这些穷了大半辈子、被上官欺压、被粮饷克扣得快要活不下去的穷军户,
这辈子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竟有朝一日能抡起斧头,对着代王爷的金銮殿下手!
一个个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满面红光,浑身燥热!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
“拆!给老子往碎了拆!妈的,不光这房子,
连这堵遮羞挡丑的墙,老子最后也得给它推平了!”
“对!推平它!”
“这太他妈的刺激了!”
狂野的呼号此起彼伏。
一种打破枷锁、亵渎权威的巨大快感,混合着长期压抑后的宣泄,让这群汉子如同疯魔了一般。
你大明朝廷,你天启皇帝,你九千岁魏老狗,既然不给我们活路,把我们当猪狗!
那爷们儿今天就跟着钟大当家的,反出这大同镇,去草原上杀出一片新天地!
你朝廷有本事,就派兵追到草原上来试试!
这念头一起,手下更是没了顾忌。
片刻之后,王府各处便响起了前所未有的敲打声、疯狂的吆喝声和梁柱倒地的轰然巨响。
一座象征着天潢贵胄、富贵逼人的王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被这群“乱民”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毁灭快感,彻底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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