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被王啬夫的人运走后,土窑周围陷入了死寂。空荡荡的豆田像一块伤疤,裸露在日渐凛冽的秋风中。张伟拖着疲惫不堪、伤痛未愈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土窑里,靠着那袋偷偷藏起来的、为数不多的豆子,以及继续在泥土里翻找虫豸,艰难地维持着生命。
每一天都漫长而煎熬。腿伤在缓慢愈合,但离行动自如还差得远。饥饿和寒冷是永恒的伴侣。更大的折磨来自内心的焦虑和不确定性。王啬夫拿走了豆子,就像猛兽叼走了猎物,是否会履行那模糊的承诺?还是会过河拆桥,甚至找借口将他这个“黑户”清理掉?
他不敢轻易离开土窑,生怕错过任何消息,也怕在外面被王啬夫的人以“流窜”的罪名抓走。他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焦躁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张伟正蜷在窑里啃着一把生豆子(他舍不得多吃,也不敢生火,怕烟火暴露行踪),忽然听到窑外传来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
他心中一紧,猛地抓起柴刀,屏息凝神,贴在窑壁的阴影里。
“喂!里边那小子!滚出来!”一个粗鲁的喊声在窑外响起,是王啬夫手下的乡勇。
张伟心脏狂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拄着木棍,慢慢挪出窑口。
只见王啬夫带着两个乡勇站在外面,脸色在暮色中看不真切,但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却扑面而来。一个乡勇手里提着一小袋东西,看起来像是粮食。
“王老爷。”张伟垂下眼睑,低声招呼,心中警铃大作。是福是祸?
王啬夫用三角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哼了一声:“小子,算你走运!老子看你可怜,也念在你这次收成还凑合,孝敬也算懂事……”他拖长了音调,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粗麻纸。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张伟看到那纸上似乎写着字,还盖着一个红色的、模糊的印记。
“这是……”张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喏!”王啬夫将那张纸递过来,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这是你的户帖!从今天起,你就是咱这东郡廪丘县下辖张里的佃客了!记好了!以后按时纳粮服役,要是敢偷奸耍滑,或者跑了,那就是逃户,抓回来打死勿论!”
户帖!佃客!
这两个词像惊雷一样在张伟脑海中炸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麻纸。纸上用潦草的墨笔写着他的名字(王啬夫根据音译胡乱写的)、年龄(估摸的)、籍贯(胡乱编的),以及“佃种官田”等字样,下面盖着廪丘县衙一个模糊的红印。
有了它,我就不是黑户了?我就有了……身份?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绝处逢生的狂喜,有摆脱“流民”身份的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被拴上锁链的窒息感!佃客,意味着他正式成为了依附于这片土地、受官府和地主(可能是王啬夫这类人代表)双重盘剥的农奴!从此,他将被牢牢绑定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承担沉重的赋税和徭役,永无宁日!
“怎么?乐傻了?”王啬夫嗤笑一声,指了指乡勇手里的袋子,“这是你这个冬天和明年的粮种!也是老子替你垫付的!明年秋收,连本带利,一起还清!听到没有?”袋子很小,里面的粮食恐怕刚够播种那点可怜的豆田,根本不够吃。
粮种?高利贷! 张伟心中冷笑。这分明是王啬夫进一步控制他的手段。但他脸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躬身道:“多谢王老爷!多谢老爷再造之恩!小子一定按时纳粮,不敢有误!”
“哼!算你识相!”王啬夫满意地点点头,又警告道,“户帖收好了!丢了可没处补!还有,既然有了户籍,就得守规矩!没事别乱跑,尤其是不能往南边跑!听说曹司空正在南边用兵,抓壮丁抓得紧!你要是被当成逃兵或者奸细抓了,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你!”
限制活动范围! 又是一道枷锁。
“是是是,小子明白!”张伟连连点头。
王啬夫又敲打了几句,这才带着乡勇,大摇大摆地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张伟还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决定他命运的户帖。冰冷的夜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线,反复看着纸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和那个模糊的红印。有了这张纸,他就不用再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被抓住就可能随意处死。他有了一个合法的、最低贱的身份。
代价是什么? 是自由,是未来可能更沉重的盘剥,是被牢牢拴在这片土地上的命运。
值吗?
张伟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的荒野,望向南方(曹操用兵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阴暗的土窑和李老爹的坟堆。
值!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活着,才有以后! 有了身份,才能像人一样站着死,而不是像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有了这片能种豆子的地(虽然贫瘠),就有了最起码的生存基础。至于未来的枷锁和盘剥……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将户帖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贴身藏在内衣里,仿佛藏着最珍贵的宝物。然后,他捡起地上那袋少得可怜的粮种,步履蹒跚地走回土窑。
土窑依旧冰冷,但感觉似乎有些不同了。他不再是随时可能被碾死的浮萍,而是……一棵被钉死在贫瘠土地上的、挣扎求存的野草。
他将粮种藏好,坐在干草堆上,默默嚼着生豆子。豆子很硬,带着生涩的土腥味,但他嚼得很仔细。
乱世如洪炉,要么成灰,要么成钢。
他选择了后者。用尊严和自由,换来了活下去的资格。这是一笔残酷的交易,但他别无选择。
从今天起,我是廪丘县张里的佃客,张伟。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新的身份,眼神在黑暗中,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坚韧,带着一丝不甘和……隐忍的锋芒。
路还长,账,慢慢算。 独狼暂时戴上了项圈,但獠牙,依旧在黑暗中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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