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武库工地的喧嚣与尘土,成了张伟和徐元直在许都的新日常。这里与廪丘的豆田、荒野的土窑截然不同,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制度化的挣扎。
工地规模庞大,围绕着几座正在修缮或扩建的仓廪和兵甲作坊展开。成百上千的民夫像工蚁般忙碌着,搬运石料、木料,搅拌灰泥,夯筑墙体。监工手持皮鞭,在工地上来回巡视,呵斥声、鞭打声与民夫沉重的喘息声、号子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残酷而真实的底层劳作图景。
张伟和徐元直被分到了最苦最累的石料搬运组。他们的任务是将从城外运来的巨大青石,从堆放点搬到指定的建筑地基处。每块石头都重达数百斤,需要两三人合力才能抬起。对于身体单薄的徐元直来说,这简直是无法完成的任务。第一天,他拼尽全力,肩膀磨出血泡,双手颤抖,也只能勉强挪动小一点的石块,还几次险些被砸到脚。
张伟则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力量。尽管腿伤在过度劳累下依旧会隐隐作痛,但他似乎早已习惯了与痛苦共存。他沉默地扛起最重的石头,步伐沉稳,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古铜色的脊背上淌下,混着灰尘,结成一道道泥痕。他不仅完成自己的份额,还时常在徐元直力竭时,默不作声地帮他分担一部分。
在这里,力气是唯一的硬通货,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色。
工头起初对徐元直这个“关系户”颇为不屑,时常冷嘲热讽,克扣他的饭食。但看到张伟如此拼命,且两人确实安分守己(尤其是徐元直,即便累得几乎虚脱,也从不抱怨),便也懒得再多刁难,只当是多两个干活的牲口。
生存的条件极其艰苦。 民夫们住在工地旁临时搭建的、四面透风的窝棚里,地上铺着潮湿的稻草,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伙食是每天两顿看不到几粒米的糙米粥和一块硬得能崩掉牙的杂粮饼,偶尔有一点点咸菜或豆渣,根本不足以补充高强度体力劳动的消耗。卫生条件极差,蚊蝇滋生,病痛是常有的事。
徐元直第一次睡在这样肮脏拥挤的环境里,吃着猪食般的饭菜,几乎要呕吐出来。强烈的落差感和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一度陷入绝望。但每当看到张伟面无表情地吞咽着食物,然后倒头就睡,为第二天积蓄体力时,他就强迫自己压下不适,努力适应。活下去,比尊严重要。 这是张伟用行动教会他的第一课。
张伟则很快适应了这里。工地的生活虽然艰苦,但至少规律,有固定的食物(虽然粗劣),暂时不用担心王啬夫那样的地头蛇的直接威胁。他像一头被圈养的野兽,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监工的脾性,其他民夫的来历和性情,工地物资的进出规律,甚至偶尔路过、视察工地的低级官吏的只言片语。信息,是乱世中另一种形式的武器。
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个武库工地并非常规的民用工程,而是带有明显的战备性质。修缮的仓廪异常坚固,新建的作坊里隐约传来打造兵器的叮当声。从民夫们零星的交谈中,他听到“南阳不稳”、“袁术僭越”、“要打仗了”之类的模糊传闻。这让他心中警醒:许都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徐元直的存在,成了他与外界信息连接的微弱桥梁。 休息的间隙,徐元直会低声告诉他一些从其他识字的民夫或偶尔来工地办事的小吏那里听来的消息:关于朝廷的人事变动,关于曹操与各方势力的博弈,关于许都城内各派系的明争暗斗。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让张伟对这座帝都和这个时代,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作为回报,张伟则教会徐元直如何在工地上保护自己:如何节省体力,如何避免受伤,如何与其他民夫保持距离又不得罪人,如何从监工眼皮底下多捞到一点食物。两个出身、经历迥异的年轻人,在这尘埃飞扬的工地上,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共生关系。
一天劳累下来,浑身像散了架。夜晚,窝棚里鼾声、梦呓声、咳嗽声此起彼伏。张伟常常无法入睡,望着窝棚缝隙外许都的夜空。这里的星星,似乎比荒野中的更冷,更遥远。他抚摸着怀中那个装着故乡泥土的小布包,心中没有乡愁,只有一种冰冷的清醒。
这里不是终点,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徐璆的冷淡,工地的艰辛,都告诉他,依靠别人施舍的活路,脆弱不堪。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积攒力量,寻找新的机会。
偶尔,他会远远望见徐璆府邸的方向。那座府邸对他而言,依旧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但他不再像初到时那样茫然。他知道了徐璆是东曹掾属,负责官员的选任,权力不小。他也知道了,在许都,像徐璆这样的官员数不胜数,上面还有三公九卿,还有那位权倾朝野的曹司空。
权力金字塔的庞大和森严,让他感到自身的渺小,却也激发了他更强的求生欲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野心。
“张小弟,在想什么?”徐元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疲惫。
“没什么。”张伟收回目光,翻了个身,“睡吧,明天还要搬石头。”
工地的尘埃依旧每日扬起,淹没着汗水与艰辛。但在尘埃之下,两颗年轻的心,一个被磨砺得更加坚韧冷酷,一个在苦难中艰难地重塑着世界观。他们像两颗顽强的种子,在这帝国都城的土壤最底层,挣扎着,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乱世求生,处处是道场。武库工地的尘埃里,同样藏着命运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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