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妃被拖到帐篷角落的那天晚上，北境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像无数白色的羽毛，从铅灰色的天空中缓缓飘落，无声地覆盖了整个营地。帐篷的缝隙里漏进寒风，卷着雪花落在赵妃的脸上，冰冷的触感让她偶尔能从高烧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她躺在冰冷的毡毯上，身上只盖着一块破旧的兽皮 —— 那是士兵们嫌弃她脏，随手扔给她的。兽皮上满是油污和血渍，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边缘处还破了几个大洞，根本抵挡不住刺骨的寒冷。高烧让她的身体滚烫，可四肢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偶尔抽搐一下，证明她还活着。
帐篷里很静，只有巴图的呼噜声，还有外面风雪打在帐篷上的 “簌簌” 声。赵妃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清醒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胳膊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针眼处已经开始红肿，摸起来滚烫，像有一团火在烧；模糊的时候，她就会做噩梦，梦见那些死去的俘虏围着她，用冰冷的手抓她的胳膊，说 “跟我们一起走吧”“你也该尝尝这滋味”。
“水…… 我要水……” 赵妃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她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连吞咽口水都觉得疼。可帐篷里的人睡得很沉，巴图的呼噜声越来越响，根本没人听见她的声音。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手指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她想起以前在皇宫里，生病的时候，会有十几个宫女围着她，给她端茶倒水，给她盖被子，太医也会亲自来给她诊治。可现在，她躺在冰冷的帐篷角落，连一口水都喝不上，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种落差让她心里一阵发酸，眼泪又流了下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在毡毯上，很快就冻成了小冰晶。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门被轻轻掀开，一道微弱的光透了进来。赵妃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老奴隶端着一个木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 他是负责打扫巴图帐篷的奴隶，叫阿古拉，每天天不亮就会来清理垃圾、倒马奶酒的酒壶。
阿古拉看到角落里的赵妃，愣了一下，随即就认出了她。之前他见过赵妃跟着巴图巡视营地，穿着华丽的锦袍，像个高贵的孔雀，身边还跟着两个丫鬟，连走路都有人扶着。可现在，她躺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污垢，锦袍也破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分过去的样子。
阿古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蹲下身，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赵妃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面饼 —— 这是他今天的口粮，是用发霉的麦粉做的，硬得能硌掉牙，他本来想留着中午吃，可看着赵妃这副惨状，还是忍不住想给她留点。
“姑娘，吃点吧。” 阿古拉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同情，“就算是要死，也别做个饿死鬼。” 他的中原话不太标准，带着浓重的北戎口音，可赵妃还是听懂了。
他把面饼放在赵妃的手边，又从木盆里倒了点水，用一个破碗盛着，递到赵妃嘴边。赵妃闻到水的味道，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想抬手去接碗，可胳膊却重得像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阿古拉见状，只好端着碗，一点点喂她喝水。
冰冷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些许干渴，赵妃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看着阿古拉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娘 —— 奶娘也是这样，在她小时候生病时，一勺一勺喂她喝水，还会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谢谢你……” 赵妃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哽咽。她没想到，最后给她一口水喝的，竟然是一个北戎的奴隶。
阿古拉摇了摇头，没说话。他知道赵妃是巴图要处置的人，不敢多待，喂完水就收拾好木盆，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帐篷。临走前，他又看了赵妃一眼，眼神里满是惋惜 ——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阿古拉走后，帐篷里又恢复了寂静。赵妃看着手边的面饼，却没力气去拿。她的身体越来越难受，高烧让她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喊 “陛下，臣妾错了”，一会儿喊 “娘，救我”，一会儿又喊 “云舒，我对不起你”。
她想起自己以前在皇宫里，总是嫉妒云舒。嫉妒云舒比她聪明，嫉妒云舒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嫉妒云舒能研发出那么多有用的东西。可现在她才明白，云舒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中原的百姓，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和仇恨。
“云舒…… 对不起……” 赵妃的声音轻得像风，“我不该…… 不该害你……”
天亮的时候，雪停了。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在赵妃的脸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可赵妃却感觉越来越冷，不是身体上的冷，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她的胳膊已经开始出现溃烂的迹象，针眼处的红肿扩大成了一个拳头大的脓包，脓包破裂后，流出黄色的脓水，散发出刺鼻的臭味，和之前那些俘虏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巴图醒来后，闻到帐篷里的臭味，皱着眉头走到角落，踢了踢赵妃的身体：“还没死？”
赵妃没有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巴图嫌恶地皱了皱眉，对着外面喊：“来人！把这个贱人拖出去，扔到乱葬岗去！别让她死在帐篷里，晦气！”
两个士兵很快跑进来，看到赵妃的样子，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用一张破旧的草席，胡乱地裹住赵妃的身体，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她往营地外的乱葬岗走去。
草席在冻土上摩擦着，发出 “沙沙” 的声响。赵妃的头发从草席的缝隙里露出来，随着拖拽的动作，在地上扫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路过栅栏时，陈三正靠在栅栏上，看着被拖走的赵妃。他的烧已经退了一些，胳膊上的溃烂也止住了 —— 昨天阿古拉偷偷给了王大叔一些草药，王大叔敷在他的胳膊上，竟然有了效果。
陈三看着赵妃毫无生气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 他不同情她，也不恨她，只是觉得，这个人终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王大叔也看着赵妃被拖走，叹了口气：“造孽啊……”
乱葬岗在营地外的一片荒地上，那里已经埋了很多尸体，有中原的俘虏，有部落的奴隶，还有战死的北戎士兵。尸体有的用草席裹着，有的直接裸露在外面，被野狗和乌鸦啃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寒风卷着砂砾，吹过乱葬岗，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是在为死者哀悼。
士兵们随便找了个坑，把裹着赵妃的草席扔进去，然后用铁锹铲了些土，胡乱地盖在上面，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土块砸在草席上，发出 “砰砰” 的声响，赵妃的身体在草席里动了一下，似乎还有最后一丝意识。
“等等。” 其中一个士兵突然停住脚步，指着草席说，“她好像还有气。”
另一个士兵回头看了一眼，草席确实微微动了一下。他冷笑一声：“有气又怎么样？扔在这儿，早晚也是被野狗吃了，还能省点事。”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草席下的赵妃，还有最后一丝意识。她能感觉到泥土落在草席上，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能听到远处野狗的叫声，越来越近，像是在寻找食物。她能闻到周围尸体的臭味，刺鼻得让她想呕吐。
她想挣扎，想喊救命，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根本动弹不得。她的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 她这一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荣华富贵？皇帝的宠爱？复仇的快感？到最后，她什么都没得到，只落得个抛尸乱葬岗的下场，连个记得她的人都没有。
她想起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阿瑶，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心安。钱再多，权再大，要是心里不安，也不会快乐。”
那时候她不懂，觉得母亲太傻。可现在她懂了，却已经晚了。
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赵妃仿佛看到了阳光 —— 不是帐篷里那微弱的阳光，是很亮很暖的阳光，像她小时候在院子里晒过的太阳。她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解脱。
一只苍蝇嗡嗡地飞来，落在草席上，停了一会儿，又飞到旁边一具裸露的尸体上。乱葬岗里很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和野狗的叫声。赵妃的名字，她的故事，她的罪孽和悔恨，都随着这寒风，消散在了北境的荒原上，再也没有人记得。
几天后，一场更大的雪覆盖了乱葬岗，将所有的痕迹都掩埋了。仿佛这里，从来没有过一个叫赵妃的女人，也从来没有过那些因为她而死的无辜生命。
只有阿古拉偶尔会想起她，在打扫帐篷的时候，看到地上那支掉在角落里的金步摇，会想起那个在帐篷角落痛苦挣扎的女人，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把金步摇捡起来，埋在帐篷外的雪地里 ——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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