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庄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却压不住那股越来越近的死寂气息。玉床上，叶枫的睫毛颤动得愈发微弱，识海深处的元神之火如同风中残烛，即便有金色往生汤和往生蛊幼虫的绿光滋养，也仅能勉强维持不灭。
“还不够……”老妪将第二勺往生汤凑近他的唇边，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这碗用千年忘川水和彼岸花根熬制的汤液，本是用来安抚亡魂的至宝，此刻却只能勉强吊住叶枫的元神，“鬼王的幽冥往生莲莲子，蚀的是神魂本源啊……”
苏雪柔的冰魄剑悬在叶枫头顶，剑身上凝结出层层叠叠的冰纹，试图用至寒之力隔绝外界的威压侵蚀。但她的脸色比叶枫好不了多少，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滴在冰纹上，瞬间冻结成细碎的冰晶——鬼王虽未现身，其威压却已如跗骨之蛆，顺着空间缝隙渗透而来。
小青蜷缩在角落，指尖的空间符文时亮时灭。她已尝试了十七种空间秘术，却连半里地外的先锋营都联系不上，鬼王的威压不仅压制修士，更扭曲了幽冥界的空间结构，仿佛在孟婆庄外罩上了一层无形的囚笼。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钟鸣从轮回殿方向传来，钟鸣中带着金铁交击之声，显然是上官云阙等人在总坛废墟重整防线。但这钟声越来越微弱，最后一声甚至带着明显的颤音，像是敲响钟鼎的人已到了极限。
“他们快撑不住了。”王鼎的拳头砸在石桌上，桌上的药罐被震得跳起，褐色的药汁溅在他布满伤痕的手臂上，“老鬼的威压范围越来越大，先锋营和判官府的修士……怕是已经折损过半。”
就在这时，药庐的门被轻轻推开。无常殿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紫袍上的符文已黯淡无光，原本梳理整齐的白发此刻散乱地贴在脸颊上，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这位一直运筹帷幄的鬼仙巅峰，竟也受了不轻的伤。
“殿主！”苏雪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您有办法救叶枫？”
无常殿主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到玉床前。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叶枫的眉心，一道柔和的灰光顺着指尖注入，叶枫识海中的元神之火竟奇迹般地明亮了一瞬，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了些。
“不是办法，是交代。”无常殿主收回手，紫袍上的符文彻底熄灭，“鬼王的真身已到轮回殿上空，他在等……等叶枫的元神彻底溃散，等我们所有人失去希望。”
老妪猛地抬头：“您要做什么？”她看着殿主眼中那抹决绝的光芒，突然明白了什么，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不可啊！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鬼仙巅峰的修为，还有机会……”
“没有机会了。”无常殿主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释然，“鬼仙与鬼王，本就只有一线之隔。他为了炼化生魂熔炉，早已半只脚踏入了鬼王后期，我这点修为，拦不住他。”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的令牌，令牌上刻着“无常”二字，边缘镶嵌着细小的魂晶，正是能调动轮回殿所有力量的无常令。殿主将令牌轻轻放在叶枫枕边，令牌接触到叶枫体温的刹那，突然亮起一道灰光，与他识海中的轮回剑意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这令牌……”王鼎的声音有些哽咽，“您早就准备好了？”
“从赵玄布下血髓晶的那天起，就准备好了。”无常殿主的目光扫过药庐里的众人，最后落在叶枫苍白的脸上，“这孩子的轮回剑意，比我当年纯粹得多。可惜……我没能护好他。”
他转身走向门口，紫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原本佝偻的背影此刻竟挺得笔直。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老妪，照顾好他们。王鼎，守住孟婆庄的传送阵，那是最后的退路。雪柔姑娘，叶枫醒后……告诉他，轮回的真谛，不止是度化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药庐里的众人只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中没有遗憾，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孟婆庄外，黄泉的水面突然掀起巨浪。无常殿主的身影立于浪涛之巅，紫袍无风自动，原本黯淡的符文此刻竟开始逆向流转，散发出刺目的灰光——那是鬼仙修士燃烧元神的征兆，比叶枫之前的燃烧猛烈百倍，如同将整片星空的光芒都压缩在一瞬。
“鬼王，别来无恙。”无常殿主的声音传遍四野，原本沙哑的嗓音此刻变得清亮如钟，“当年鬼帝篡位时，你躲在幽冥教总坛不敢露面；如今靠着炼化生魂修到鬼王境，就敢在轮回殿撒野？”
云层深处，那道身披黑王袍的身影缓缓降下。鬼王脸中央的缝隙扩大了数倍，黑血如同溪流般淌下，显然对无常殿主的突然爆发感到意外：“无常，你疯了？鬼仙巅峰的元神自爆，就算能重创我，你也会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轮回？”无常殿主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悲怆，“我守了轮回殿三千年，看了三千年的生离死别，早就明白——有些东西，比轮回更重要。”
他猛地抬手，黄泉的浪涛突然凝结成一柄巨大的灰剑，剑身上缠绕着无数细小的魂体，那是三千年来被他度化的亡魂，此刻竟响应他的召唤，化作剑刃的一部分。这柄由忘川水和亡魂之力凝聚的巨剑，散发着比轮回剑意更古老的气息，仿佛能斩断生死的界限。
“冥顽不灵。”鬼王的声音彻底冰冷，他双掌合十，周身的黑王袍突然炸开，无数扭曲的魂体飞出，在他身后凝聚成一尊百丈高的鬼像。鬼像的面容与鬼王如出一辙，没有五官，唯有一道流淌黑血的缝隙，双手分别握着生魂熔炉的碎片和幽冥往生莲的莲蓬，散发出的威压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今日，便让你见识下，鬼帝当年为何要忌惮我幽冥教！”鬼王的声音从鬼像口中传出，震得黄泉水面剧烈翻涌，“万魂噬天！”
随着他的吼声，鬼像双手向前推出。熔炉碎片与莲蓬碰撞的刹那，无数魂体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向无常殿主，每一缕魂体都带着蚀骨的怨念，所过之处，黄泉的浪涛都在沸腾，连空气都被腐蚀出大片的空洞。
“轮回·净！”无常殿主的灰剑斩落，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道柔和的灰光扫过。那些带着怨念的魂体接触到灰光的瞬间，竟如同冰雪消融般平静下来，脸上的怨毒化作解脱，纷纷朝着轮回殿的方向飞去——那是无常殿主用最后的元神之力，为这些被奴役的魂体打开了轮回之门。
“你在浪费力量！”鬼王的声音带着怒意，鬼像的巨手突然攥紧，那些尚未被净化的魂体瞬间爆炸，化作无数黑雨，将无常殿主的灰光炸得粉碎，“你的元神燃烧不了多久！”
无常殿主的身影在黑雨中摇晃，紫袍已变得破烂不堪，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灰剑上的亡魂之力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吸收了那些被净化的魂体，变得更加凝实。
“是啊，燃烧不了多久。”无常殿主看着越来越近的鬼像，突然露出一抹笑容，“但足够……拉你垫背了。”
他将灰剑插在黄泉岸边，双手结出一个从未见过的印诀。印诀结成的刹那，整个幽冥界的地脉都开始剧烈震颤，轮回殿的四象柱、孟婆庄的往生井、黄泉龙宫的镇魂井……所有与轮回相关的节点同时亮起，无数灰光顺着地脉流向无常殿主，在他身后凝聚成一道巨大的虚影——那是轮回道开创者的轮廓，手持天平，目视众生。
“这是……轮回道的本源之力！”鬼王第一次露出了惊骇的情绪，脸中央的缝隙剧烈收缩，“你竟能引动本源？你到底燃烧了多少元神？”
“不多。”无常殿主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显然元神燃烧已到了极限，“不过是……把三千年的修为，都还给轮回罢了。”
他的身影与那道巨大的虚影重合，灰剑突然拔地而起，化作一道贯通天地的光柱。光柱中，无数轮回符文流转，既有生老病死的循环，也有善恶终有报的因果，最终凝聚成两个古朴的大字——“无常”。
“鬼王，尝尝这个！”
光柱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撞向鬼王的鬼像。这一次，没有魂体的哀嚎，没有阴煞的腐蚀，只有纯粹的轮回之力，如同审判之剑，斩向那尊由无数怨念凝聚的鬼像。
“不——！”鬼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疯狂地将所有魂体和幽冥往生莲的力量注入鬼像，试图抵挡光柱的冲击。黑与灰的碰撞点爆发出刺目的强光，整个幽冥界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死寂的黑暗，一半是温暖的灰光。
孟婆庄的药庐里，所有人都被这强光笼罩。小青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叶枫，却发现那灰光落在身上竟异常温暖，之前侵入体内的威压瞬间消散无踪。玉床上，叶枫枕边的无常令突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令牌上的魂晶纷纷亮起，如同星辰般闪烁。
“这是……”老妪看着窗外那道贯通天地的光柱，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是殿主的本命元神……他把所有力量，都融进这一击里了……”
强光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当光芒散去时，黄泉岸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鬼王的鬼像已消失不见，他本人半跪在坑底，黑色王袍破碎不堪，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中流淌的黑血带着明显的凝滞——显然受了重创。
而无常殿主的身影，早已化作漫天的灰光，融入了幽冥界的地脉。唯有那柄灰剑还插在岸边，剑身上的亡魂之力渐渐散去，露出古朴的剑身，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吾道不孤，轮回不息。”
“咳……咳咳……”鬼王咳出一大口黑血，血中混杂着破碎的魂体。他看着那柄灰剑，眼中充满了惊惧和怨毒，“无常……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鬼王本源受到了重创，至少百年内无法恢复巅峰。更可怕的是，无常殿主引爆的轮回本源之力，竟在他体内种下了“轮回劫”——每当他动用力量，就会感受到生魂轮回的灼烧之痛，如同无数被他炼化的亡魂在啃噬他的神魂。
“这笔账……本座记下了。”鬼王挣扎着起身，周身的黑芒变得极其不稳定，“三日之约作废……叶枫，还有那枚蛊卵……本座会亲自来取！”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化作一道黑光，狼狈地遁入云层深处，连总坛废墟都不敢再停留。那道曾经笼罩整个幽冥界的威压，随着他的离去迅速消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柄插在黄泉岸边的灰剑。
孟婆庄的药庐里，叶枫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中，轮回剑意与无常令的灰光交织，识海深处的元神之火虽仍微弱，却已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多了一丝韧性。
“殿主……”叶枫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磨砂，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那枚漆黑的无常令正静静躺在那里，入手冰凉，却带着一股温暖的力量，“他……”
没有人回答他。老妪背过身去，用袖子擦拭着眼泪；王鼎低头看着地面，双拳紧握，指节泛白；苏雪柔的冰魄剑“哐当”落地，她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滑落。
叶枫撑起身体，不顾浑身撕裂般的疼痛，踉跄着走到门口。他看着黄泉岸边那柄孤零零的灰剑，看着坑底残留的黑血，看着那些在空中缓缓消散的灰光，终于明白了无常殿主那句“把三千年的修为还给轮回”是什么意思。
他缓缓跪下，对着黄泉岸边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无常令……”叶枫拿起枕边的令牌，令牌入手的刹那，无数信息涌入他的脑海——那是反叛势力所有残余力量的分布：先锋营还剩三百人，由柳梦琪带领驻守在轮回殿西侧；判官府的旧部在玄武鬼帅的整合下，守住了通往人界的空间节点；孟婆庄的药童们虽战力微薄，却掌握着幽冥界最完整的疗伤资源……
这枚令牌，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无常殿主用生命换来的希望，是压在他肩上的千钧重担。
“殿主说……”叶枫握紧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却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轮回的真谛，不止是度化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他转身看向药庐里的众人，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现在，我们不能放过鬼王。”
王鼎猛地抬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说得对！老殿主用命换了他重伤，现在正是……”
“不是现在。”叶枫打断他的话，轮回剑意顺着无常令蔓延，感知着整个幽冥界的动静，“他虽重伤，却仍有击杀我们的力量。我们要做的，是整合所有力量，守住轮回道的根基。”
他的目光扫过苏雪柔、小青、王鼎、老妪……最后落在角落里那只通体碧绿的往生蛊幼虫身上。幼虫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对着他轻轻鸣叫了一声，喷出一缕绿光，落在无常令上，让令牌的光芒更加璀璨。
“先锋营需要支援，判官府需要指令，黄泉龙宫的敖烈还在清理总坛废墟……”叶枫将无常令系在腰间，与轮回古剑和蛊卵并排存放，“从现在起，听我号令。”
没有人说话，只有齐刷刷的点头。老妪重新拿起药杵，开始熬制新的疗伤药；王鼎捡起幽冥破邪斧，斧刃上的火焰重新燃起；苏雪柔握住冰魄剑，眼中的悲伤已化作冰冷的战意；小青走到叶枫身边，指尖的空间符文重新亮起，这一次，符文稳定而明亮，显然已能突破鬼王留下的空间封锁。
黄泉岸边，那柄灰剑渐渐融入地脉，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剑痕。阳光透过幽冥界的云层，照在剑痕上，反射出温暖的光芒，仿佛无常殿主那道释然的笑容。
远处的云层深处，鬼王的身影在黑暗中舔舐伤口。他感受着体内那股不断灼烧的轮回劫力，又感应到无常令传来的波动，脸中央的缝隙中流淌出更加浓郁的黑血。
“叶枫……”鬼王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带着刻骨的恨意，“无常能给你的，本座会亲手……一样样夺走。”
而孟婆庄外，叶枫的身影已消失在传送阵的光芒中。他腰间的无常令闪烁着灰光，如同无常殿主从未离开的目光，指引着方向，也见证着这场尚未结束的轮回之战。
牺牲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当无常殿主的元神融入幽冥界地脉的那一刻，属于叶枫的战场，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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