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而空旷的卧室里，时间仿佛凝滞。顾衡僵硬地躺在床沿，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腰间那条纤细却固执的手臂，身后那具散发着扰人玫瑰香气的温热躯体，都像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禁锢在这张属于他、此刻却感觉无比陌生的床上。
愤怒、被侵犯的屈辱感、以及一种深沉的、计划被彻底粉碎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神经。他无数次想不顾一切地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掀下床，但那可能会引发的后续麻烦——尖叫、受伤、纠缠——像更沉重的枷锁，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维持着这种极其别扭、极度消耗心神的姿势，强迫自己冷静，在脑海中一遍遍规划着天亮后如何以最雷霆、最不留后患的手段处理掉这个“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达到了极限，也许是那扰人的玫瑰香在冰冷的空气中逐渐沉淀，顾衡紧绷的神经在极度的抗拒和无奈中，竟也陷入了一种极其浅薄、极不安稳的昏沉状态。意识模糊间，他似乎短暂地失去了对周遭的警惕。
清晨第一缕冷冽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缝隙，精准地切割开卧室的昏暗。
苏妩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她几乎是在醒来的瞬间就感知到了身处的环境和身边男人的状态——他依旧僵硬地侧躺着，呼吸虽然均匀了些，但眉头紧锁，下颌线绷紧，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苏妩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动作极其轻缓地、像最灵巧的猫科动物般，一点点收回了自己环在顾衡腰间的手臂。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目光扫过床头柜——那里除了那盏冰冷的阅读灯，空空如也。
她的视线落在顾衡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线条冷硬、带着浓浓疏离感的侧脸上。一丝狡黠的笑意在她眼底闪过。她从自己那个小巧精致的手包里，摸索出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票——不多不少，正好五百元。她想了想，又从包里抽出一张便签纸，用随身携带的口红，在那张便签上极其快速地、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大字：
报酬
字体张扬肆意，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意味。
她将五张钞票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那张写着“报酬”的便签纸上，然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顾衡那侧的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瞥了一眼床上那个沉睡中依旧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男人，红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再见。”
随即，她像一抹无声的暗红魅影，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穿过冰冷的卧室，轻轻拧开并未反锁的房门，闪身出去，又极其小心地将门带上，没有惊动别墅里任何一个人。她甚至没有忘记在玄关处找到自己的高跟鞋，拎在手里，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座冰冷森严的堡垒。
阳光更盛了一些，透过窗帘缝隙，正好落在顾衡紧闭的眼睑上。他猛地惊醒，几乎是瞬间就从那浅薄的睡眠中挣脱出来。
昨晚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涌，清晰得令人窒息。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侧——空的！
顾衡猛地坐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整个卧室。床上除了他，再无他人。那浓郁的玫瑰香气似乎也淡了许多，只剩下一种被入侵后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痕迹。
走了？那个女人……自己走了？
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顾衡心底的烦躁和某种被愚弄的预感急剧攀升。他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带着压抑的怒火。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床头柜上那抹刺眼的红色和白色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
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整整齐齐地叠放着。
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面只有两个用鲜红唇膏写就的、张扬到刺目的字：
报酬
顾衡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暴怒瞬间席卷了他！那冰冷的怒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报酬？！
她把他当成了什么？！酒吧里陪酒的牛郎？还是提供过夜服务的……？！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最极致的羞辱！是对他身份、他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砰！” 顾衡一拳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床头柜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卧室里回荡。那五百块钱和那张写着“报酬”的便签纸，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在他眼中燃烧。
“林峰！” 顾衡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冰，他抓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助理的电话，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能将人冻僵的怒火，“立刻！马上！给我找到昨天晚上那个女人！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我要知道她是谁！现在！立刻！”
电话那头的林特助被这从未有过的暴怒惊得一个激灵：“是！顾总！我马上去办！”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顾氏集团总裁办公室被一股低气压笼罩，所有经过的人都噤若寒蝉。林特助调动了顾衡能调动的所有资源，从酒吧的监控录像（可惜关键角度被遮挡），到周边路口的摄像头，再到当晚所有可能的目击者……然而，那个女人如同人间蒸发。
【宿主大大，甜甜在努力干扰信息流哦！】甜甜在苏妩意识里邀功，【顾衡的人查不到任何有效信息！酒吧的登记信息是假的，监控里你的脸要么被挡住要么模糊，周边摄像头也没拍到清晰离场画面！他只知道你左眼下方……嗯，靠近眼尾的地方，有一颗很小但颜色挺深的美人痣！这是唯一清晰的特征了！】
苏妩此刻正坐在秘书处自己的工位上，穿着一身刻板保守的深灰色职业套装，戴着那副能遮住半张脸的粗框黑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正专注地处理着一份报表，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沉闷、无趣、毫无存在感的气息。
听到甜甜的汇报，她指尖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颗美人痣是她故意在混乱中让摄像头捕捉到的唯一“破绽”，一个清晰却毫无指向性的线索。
“知道了。”她在意识里淡淡回应。
“苏秘书，”内线电话响起，是林特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谨慎，“顾总让你送一杯黑咖啡进来，不加糖，不加奶。”
“好的，林特助，马上。”苏妩的声音平板无波，毫无特色。
她起身，动作刻板地走向茶水间，熟练地冲泡咖啡。端着那杯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苦香的黑色液体，她走向那扇象征着权力与冰冷秩序的总裁办公室大门。推门前，她微微垂眸，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确保镜片能最大程度地反射光线，模糊她的眼神。
门开了。
顾衡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高大挺拔却异常冷硬的背影，周身散发的气息比窗外的钢筋森林还要冰冷。他显然一夜未眠，又经历了一场徒劳无功的搜寻，此刻的烦躁几乎化为实质的低气压，充斥在整个空间。
苏妩目不斜视，脚步放轻，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将咖啡杯稳稳地放在他惯常的位置。动作精准，毫无多余。
就在她放下杯子，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顾衡猛地转过身。
他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带着审视猎物的锐利和尚未平息的怒火，如同探照灯般，直直地、极具压迫感地扫向苏妩——这个距离他最近、此刻出现的、穿着刻板工装的“苏秘书”。
苏妩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被总裁威严震慑到的、恰到好处的局促和紧张。她微微低头，避开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身前，身体姿态透着一股瑟缩的平庸。
顾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那厚重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镜片后的眼睛低垂着，看不清神色。皮肤是那种办公室女性常见的、缺乏血色的苍白。盘得死板的头发，毫无亮点的灰色套装……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能与昨夜那个在酒吧张扬如火、在他床上留下“报酬”羞辱、左眼下带着一颗诱人美人痣的妖娆身影重合。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再次涌上顾衡心头。他像在审视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眼神里只有冰冷的不耐和被打扰的不悦。
“出去。”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怒火。
“是，顾总。”苏妩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带着一丝顺从的卑微。她微微躬身，保持着秘书应有的恭敬姿态，转身，迈着刻板的步伐，安静而迅速地退出了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苏妩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深处，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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