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的清晨，是被号角和战鼓的咆哮撕裂的。
低沉雄浑的牛角号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嘶鸣，瞬间刺破凛冽的空气，震得城墙上的冰棱簌簌掉落。紧接着，密集如暴雨般的战鼓声隆隆炸响，每一下都重重捶在人的心口，激得血脉贲张，杀意沸腾！整座边城在这惊天动地的声响中彻底苏醒，化作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钢铁巨兽。
苏妩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浑身一激灵，猛地从伙夫营角落的草堆里坐起，脸上刻意涂抹的灶灰簌簌掉落几块。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简陋的窝棚。
视野豁然开朗。
城楼之上，猎猎旌旗如血海翻涌。玄甲重骑已如黑色铁流般汇聚在城门之后，战马喷吐着灼热的白气，铁蹄焦躁地刨击着冻土，发出沉闷的擂鼓声。每一名骑士都如同冰冷的钢铁雕塑，覆面甲下只露出两道森寒的目光。他们簇拥着最前方那一道身影。
顾衡。
他并未披挂那身标志性的狴犴吞肩重甲，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更为轻便、线条却更加流畅锐利的玄色鳞甲，如同覆盖在猛兽身上的黑色硬鳞。赤色大氅在他身后被狂风吹得笔直扬起，如同燃烧的火焰，又似垂天之翼。他端坐在那匹神骏异常的黑色战马上，身姿挺拔如刺破苍穹的标枪。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言语，仅仅只是抬手，向前做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劈斩手势！
“开——城——门——！” 粗粝的嘶吼声穿透鼓噪。
巨大的城门在绞盘刺耳的呻吟声中，轰然洞开！
“玄甲军——！” 一声撼天动地的咆哮自军阵中炸开，汇聚成一股撕裂苍穹的音浪。
“杀——！！！”
黑色的钢铁洪流，裹挟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如同决堤的怒涛，瞬间冲出城门！马蹄踏地的轰鸣声汇聚成连绵不绝的雷霆，震得城墙都在微微颤抖。卷起的烟尘如同一条狂暴的土黄色巨龙，张牙舞爪地扑向城外广袤而肃杀的荒原！
苏妩被这扑面而来的、纯粹到极致的杀伐之气冲击得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紧紧抓住旁边一辆辎重车的辕木，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面在黑色洪流最前方、如同引路血旗般翻卷的赤色大氅。
那身影一马当先，速度惊人。他手中的长槊在初升的朝阳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槊锋所指，便是大军撕裂敌阵的方向！那是一种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的气势，仿佛任何挡在面前的障碍，都将被这柄无坚不摧的利刃彻底粉碎。
苏妩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被极致力量冲击带来的震撼，以及……一丝冰冷的明悟。这就是镇国大将军顾衡！这就是他统御千军万马的绝对意志！昨夜帐中那片刻的温存和强势的占有，不过是这柄绝世凶兵在杀戮间隙短暂的归鞘。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浴血的赤色，看着他如一道黑色闪电，率领着玄甲重骑，毫无花巧、也无需任何迂回地，狠狠撞入远方地平线上刚刚出现、还未来得及列阵的敌骑前锋！
轰——！！！
沉闷的撞击声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仿佛能穿透空气，狠狠砸在城墙上每一个观战者的耳膜上！人仰马翻！骨断筋折！黑色的玄甲洪流瞬间将那片仓促组成的杂色浪潮从中剖开，撕裂！顾衡的身影在敌阵中纵横穿梭，长槊每一次挥扫，都带起一片刺目的血雨腥风和凄厉的惨嚎！他根本不是在指挥一场战争，而是在进行一场纯粹而高效的屠杀！
“将军神威！”
“杀！杀光这群狼崽子！”
城墙上，戍守的边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如虹。
苏妩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看着顾衡那悍勇无匹、所向披靡的身影，看着他每一次挥动武器都精准地收割着生命，看着他以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撕开敌人的防线，目标明确地朝着敌阵更深处、那面代表着敌方主将的狼头大纛方向凿穿而去！
快！太快了！他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根本不给敌人任何喘息和重整的机会。每一次冲锋都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却又精准地避开敌人局部的顽强抵抗，直插要害。玄甲重骑在他身后，如同紧密咬合的钢铁齿轮，高效地碾碎着被主将撕裂开的缺口。
这不是为了扩大战果，不是为了占领地盘。这纯粹是为了——凿穿！击溃！用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代价，粉碎眼前所有敢于阻挡的力量！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直觉攫住了苏妩。她想起了昨夜浴桶边他低沉而郑重的承诺：“嗯，答应你。会尽快回来，完好无损地回来。”
尽快……回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他此刻在战场上展现出的这种近乎疯狂的进攻节奏，这种不顾一切也要撕碎眼前敌人的狂暴姿态……难道只是为了缩短这场战争的时间？只是为了能……早点回去？！
为了……回去见她？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苏妩脑中所有的算计和冰冷。她看着那在敌阵中如同浴血魔神般的身影，看着他每一次挥槊都带着斩断归途障碍的决绝，一股复杂到极点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口，酸涩、震撼，甚至……有一丝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悸动。
“快看！将军冲到大纛下面了！” 城头爆发出更狂热的呐喊。
只见顾衡率领的黑色箭头，硬生生在数倍于己的敌骑中撕开了一条血路，距离那杆飘扬的狼头大纛已不足百步！敌方主将显然也慌了神，仓促调动亲卫精锐试图围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顾衡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他竟在高速冲锋中硬生生止住了冲势！手中长槊被他反手狠狠插入地面！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左手闪电般摘下挂在马鞍旁的一柄巨大铁胎弓！右手三支粗长的破甲箭已搭上弓弦！
弓开如满月！
嘣——！！！
弓弦剧烈震动的嗡鸣甚至压过了战场喧嚣！
三道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死神的尖啸，呈品字形，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向那被重重护卫的狼头大纛之下！
噗！噗！噗！
沉闷的穿透声仿佛在每个人心底响起！
狼头大纛猛地一晃，轰然栽倒！
大纛之下，那个刚刚举起弯刀、试图组织抵抗的敌酋身影，连同他身边两名最剽悍的护卫，如同被巨锤击中，瞬间倒撞下马！主将毙命！帅旗倾倒！
“敌酋授首——！” 玄甲军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刚刚还在负隅顽抗的敌军，瞬间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士气崩溃！惊恐的嚎叫取代了战吼，刚刚还在激烈抵抗的敌阵，肉眼可见地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顾衡甚至没有再看那倒下的敌酋一眼。他拔出地上的长槊，染血的槊锋再次指向混乱的敌阵深处，那方向，赫然是敌军后阵的核心！他的声音穿透喧嚣，冰冷而清晰地传遍战场：
“目标！中军！凿穿！”
玄甲重骑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回应，黑色的洪流没有丝毫停顿，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再次启动，朝着彻底陷入混乱的敌军纵深，狠狠碾了过去！所过之处，如同热刀切牛油，摧枯拉朽！
城墙上，欢呼声已经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热。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斩首、这无可匹敌的冲锋彻底点燃！
苏妩却死死盯着那道再次发起冲锋的赤色身影。她的指尖深深掐进粗糙的木辕，留下几道血痕。阳光穿过弥漫的血雾和烟尘，落在他玄色的鳞甲和飞扬的赤氅上，折射出一种冰冷而刺目的光芒。
她终于无比清晰地确认了。
他如此不顾一切的猛攻，如此急切地想要粉碎眼前的一切敌人。
只为了一个字——
快！
快些结束这场战斗。
快些……回到那座有她的城池。
快些……回到她的身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一种让她心尖发颤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淬体塑筋丸带来的力量感在四肢百骸奔流，令牌在系统空间深处冰冷而沉默。
夕阳如血，将整个战场染成一片凄厉的赤红。顾衡的身影，如同浴血的战神，正率领着黑色的铁流，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象征着终结的血色深处。他的每一次挥击，都像是在为归途扫清障碍。
而在城墙下，在混杂着马粪、汗臭和劣质食物气味的伙夫营角落，苏妩缓缓松开了紧握车辕的手，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她抬起沾满灰土的脸，望向那血染的战场，望向那抹浴血的赤色，眼底深处，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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