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灰飞的那天,他就该知道,有些衣服是收不得的。
“这他妈什么味儿?”梁飞一进门就皱起鼻子,像被抽了一巴掌。
李慧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什么什么味儿?我炖着排骨呢。”
“不是排骨,”他脱下外套,动作停在半空,使劲又嗅了嗅,“一股……纸灰味儿。还有,像放了很久的旧衣服。”
客厅窗帘拉着,没开大灯,只有餐桌上一点昏黄的光。李慧走过来,接过他的外套,也闻了闻:“没有啊。你路过楼下烧纸的了吧?今天寒衣节,到处都烧。”她顺手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洗手吃饭。哦,门口有个你的快递,挺大的一个黑袋子。”
梁飞看到了。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快递袋,靠在玄关墙边,没有任何快递单和信息,就光秃秃一个黑袋子,材质像是厚实的防水油布。
“这什么?”
“不是你的?”李慧盛着饭,“就刚才在门口放着。”
梁飞用脚拨了一下,不重,里面软乎乎的。“谁送的?连个名儿都没有。”
“打开看看呗,”李慧端着汤碗出来,“说不定是哪个暗恋你的小姑娘送温暖了,今天可是给情郎送寒衣的日子。”她促狭地笑了笑。
梁飞扯开袋子封口的胶带。里面果然是衣服。他抽出来,是一件男式厚夹克,深棕色,皮质细腻,款式复古,摸上去手感极好,像是价格不菲的好东西。只是那纸灰和旧物的气味,猛地浓烈起来,就是从这件衣服里散发出来的。
“嗬!这皮子真不赖!”梁飞拎起来对着光看,“谁这么大方?”
李慧也凑过来摸:“是好货。但这味儿……好像就是它发出来的。你先别穿,洗洗再说。”
“洗什么洗,真皮不能瞎洗。”梁飞有点喜欢,当即脱下毛衣,就把夹克套上了,大小正好,仿佛量身定做。他抻了抻胳膊,“怎么样,帅不帅?”
李慧看着他,表情有点僵:“帅是帅……但你这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不舒服?”
“没啊,好得很。”梁飞觉得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那味道穿着似乎也淡了些,“指定是哪个朋友送的,寒衣节惊喜嘛。”
夜里睡觉,梁飞有些反常,没脱那夹克。李慧嫌味儿,说了他两句,他嘟囔着“新衣服都这味儿,穿穿就散了”,搂着她就睡。
李慧半夜被冻醒。暖气好像停了,身边像个冰窖。她下意识往梁飞那边靠,却摸到一片冰凉硬挺的皮革——他还穿着那夹克。而梁飞整个人蜷着,抖得厉害。
“梁飞?你冷啊?”她推他。
他没应声,只是牙关磕碰的细响在死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慧打开床头灯,被眼前景象吓得倒抽一口气。梁飞脸色惨白,眼皮却泛着不正常的青黑,像被冻透了。她赶紧摸他额头,冰得吓人。可他身上那件夹克,摸上去却干燥温热,甚至……有点烫手。
“你把衣服脱了!”她慌了,去扯那夹克。
昏睡中的梁飞猛地一颤,手臂胡乱挥开她,力气大得惊人,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像是极度的恐惧和抗拒。他把夹克裹得更紧,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李慧愣在那,心里毛得厉害。这衣服邪门。
第二天梁飞醒来,精神萎靡,对昨晚的事毫无印象,只说做了个噩梦,掉冰窟里了。
“那衣服绝对有问题!”李慧坚持,“你赶紧脱了扔了!”
梁飞却摸着那皮夹克,眼神有点飘忽:“扔什么扔,多好的衣服。就是昨晚没睡好。”他闻了闻袖子,“你看,味儿淡多了。”
那纸灰和陈旧的气味确实几乎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凉意,像深秋夜里的空气。
但李慧心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她发现梁飞变得怕热。家里暖气明明正常,他却总说热,只肯穿那件夹克,脱下来就坐立不安,不停地喊冷。他的脸色再没红润过,是一种接近透明的白,胃口也差了,煮再好的排骨汤,他也只喝两口就说饱。
又过了两天,李慧在书房抽屉里找东西,无意中翻出个旧相册。她打开,看到一张梁飞父亲年轻时黑白照片,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件深棕色皮夹克,和梁飞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梁飞在父亲在梁飞十二岁时就去世了,遗物当年应该都烧了。
她手开始抖,冲进客厅。梁飞正窝在沙发里,穿着那夹克,电视开着,他却眼神发直地盯着虚空。
“这衣服……这衣服是你爸的!”她把照片举到他眼前。
梁飞眼珠缓慢地转动,聚焦在照片上,看了很久,才哑声说:“……是吧。寒衣节……我爸给我送寒衣来了。”他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挺好,挺合身。”
李慧后背寒气直窜:“梁飞!你爸死了!这衣服不能穿!”
她疯了一样扑上去扒那件夹克。这次梁飞没反抗,只是直勾勾看着她,任由她把衣服从他身上剥下来。
夹克离体的瞬间,梁飞猛地抽了口气,眼睛瞪圆,皮肤上迅速蒙上一层灰败的死气,嘴唇变得青紫。他剧烈地哆嗦起来,比那天晚上更甚,牙齿磕碰得像是要碎掉。
“冷……好冷……还我……快还我!”他声音嘶哑破碎,伸手要抢。
那件被李慧扔在地上的夹克,静静地躺着,颜色愈发幽深,仿佛一个凝固的黑洞。
李慧吓傻了,看着丈夫濒死般的痛苦模样,又看看那件邪气的衣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颤抖着捡起夹克,重新裹在梁飞身上。
几乎就在同时,梁飞的颤抖停止了,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层骇人的死气褪去了。他长出一口气,瘫进沙发里,紧紧裹紧衣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他喃喃自语,眼神空茫:“不能脱……脱了会死……这是爸给我的寿衣啊……寒衣节收的,就是我的了……”
李慧瘫坐在地,浑身冰凉。她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礼物。这是一个来自亡界的标记,一件用纸灰和执念幻化而成的寒衣,在节日的缝隙里递了过来。它选中了梁飞,穿上,就再也脱不下来了。它用虚假的温暖吸食着他的活气,直到他彻底变得和它一样冰冷。
那天之后,李慧再没试图脱掉那件夹克。
梁飞整天穿着它,不说话,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身体越来越凉,气息越来越弱。那件夹克却愈发显得崭新挺括,色泽油亮,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寒衣节过去后的第七天晚上,梁飞在沙发上睡着了。
李慧走过去,想给他盖条毯子。她轻轻碰了碰他。
他的身体冰冷,僵硬。没了呼吸。
那件深棕色的皮夹克紧紧地裹着他,严丝合缝,仿佛已经长进了他的皮肤。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
李慧没有哭。她静静地坐在旁边,直到天快亮。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火葬场的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好,我来预约……对,现在。”
挂断电话,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件吸饱了她丈夫生命的夹克。它现在看起来无比温暖,无比柔软,仿佛蕴含着某种诱人的活力,在昏暗的晨光里,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皮革。
然后,她起身,将夹克点燃。
城市的高楼依旧林立,车水马龙。只是在这都市传说的阴影里,又多了一条悄无声息的补充:寒衣节之夜,若收到无名黑衣,切勿沾身。那是黄泉借路,亡者寄衣,收下了,便要拿命去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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