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响起时,我看见云层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不是闪电。
李明坐在我对面,刷着手机,头都没抬。“还能有什么,鸟群呗。这鬼天气,鸟都吓疯了。”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窗外。天空像一块脏兮兮的旧铅板,沉沉地压在高楼顶上。乌云翻滚,但不是风吹的那种流动,而是某种……缓慢的、黏稠的搅动。就在那团最深的墨色里,轮廓时隐时现。太大了,不可能是鸟。像是一团巨大的、纠缠在一起的触须,或者无数条扭动的人形影子,模糊得让人眼睛发酸。我看得越久,心里越发毛。
“你看那个,”我指着,“左边,银行大楼上面那块云。”
李明不耐烦地抬眼,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几秒。“什么啊?乌云。要下暴雨了。我说王磊,你最近是不是加班加出幻觉了?”他又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
也许真是我眼花了。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赶设计图,眼睛又干又涩。我揉了揉眉心,试图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但那团东西的影像,却像粘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天际,瞬间照亮了整个城市。紧接着,炸雷轰隆一声,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闪电亮起的刹那,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团蠕动的阴影,轮廓骤然清晰了一瞬。那根本不是自然现象。是无数个扭曲、拉长的人形,像被揉成一团的废纸,在云层深处绝望地挣扎、翻滚。没有脸,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种极度痛苦的姿态。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我操!”李明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地上,“你干嘛?”
“那里面……有东西!”我的声音有点发颤,手指紧紧抠着窗框,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点。
李明皱起眉,走到窗边,眯着眼仔细看。“哪儿呢?什么玩意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景象已经消失了。乌云恢复了普通的翻滚,只是看着更加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刚才闪电的时候……你没看见?”我盯着他,希望得到确认。
“看见个屁,光顾着捂耳朵了,雷声太吓人了。”李明狐疑地看着我,“王磊,你脸色真不好,白的跟纸一样。要不要回去歇会儿?”
我摇摇头,心里那股寒意却越来越重。不是幻觉。我确定不是。
办公室里的灯忽然闪烁了几下,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几个同事抱怨起来。
“电压不稳吧,打雷都这样。”有人说道。
但我注意到,只有我们这片区域的灯在闪。公司其他地方,透过玻璃隔断看过去,灯光稳定得很。
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顺着我的脊椎慢慢爬上来。
我坐回座位,强迫自己盯着电脑屏幕,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窗外那片诡异的天空。云层里的蠕动感似乎更明显了,一种无声的、巨大的骚动,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点开本地的一个论坛,手指有些发抖,在搜索框里输入“乌云 怪影 雷雨”。
跳出来的结果大多是无稽之谈。直到我点进一个冷清的版块,标题是“都市异闻记录”。
有几个帖子,发帖时间散布在过去几年,内容惊人地相似。
“三年前夏天,东区,雷暴雨,看到云里有很多黑色影子在扭,像很多人被困住了……”
“上周郊外,天黑得吓人,云里好像有巨大的触手,就一下,以为是眼花了。”
“有没有人见过打雷时云里的怪东西?像会动的山脉……”
回帖的人很少,大多嘲笑楼主想象力丰富。但这些零星的描述,和我看到的景象碎片对上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过。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这不是孤立事件。
我拿起手机,打给住在这个城市另一头的女朋友小雅。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很嘈杂。
“小雅!你那边天气怎么样?是不是也在打雷?”我急急地问。
“是啊,天阴得可怕,刚打了几个闷雷。怎么了?你声音怪怪的。”
“你……你现在千万别看天上的云!”我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小雅带着笑意的声音:“王磊,你搞什么鬼?我没事看云干嘛?我在商场里呢。你怎么了,想恶作剧我?”
“我没事……就是,你待会儿回家的时候,万一还在打雷,记得打车,直接进楼道,别抬头看天,记住了吗?”我语无伦次地嘱咐。
“好好好,知道了。你今天真奇怪。不说了啊,我这边结账了。晚上给你电话。”
电话挂断了。我握着发烫的手机,手心全是冷汗。我没办法跟她解释,连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格外难熬。雷声变得稀疏,但每一次响起,都仿佛就在楼顶炸开,震得人心慌。乌云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那种诡异的蠕动感也一直在持续,时强时弱。办公室里的人陆续下班了,李明走之前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瞎想了,早点回去睡一觉。”
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灯已经恢复正常,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我甚至能听到一种极低频率的、嗡嗡的杂音,不是来自外界,更像是直接钻进脑壳里的。听得时间长了,让人心烦意乱,甚至有点恶心。
我决定不能再待下去了。关掉电脑,拿起包,快步走向电梯间。
等电梯的时候,我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窗户。就这一眼,我的血差点凉了。
云层似乎降低了一些,离大楼更近了。在那翻涌的黑暗边缘,一个模糊的、巨大的轮廓正缓缓滑过。像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头部,或者一个肿胀的器官,表面布满了我无法理解的褶皱和凸起。它移动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非生命的、令人作呕的沉重感。
我死死盯着,呼吸都停滞了。那东西经过窗口时,周围的光线明显暗了一下。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目光,冲进电梯,拼命按着关门键和一楼的按钮。
一楼大堂灯火通明,几个保安在闲聊。看到活人,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但我脚步不停,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写字楼的大门。
外面没有下雨,空气又湿又闷,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像是东西烧焦后又泡在水里的怪异气味。街上车流缓慢,行人匆匆,一切都和往常任何一个暴雨将至的傍晚没什么不同。
除了天空。
我站在街边,鼓起勇气,再次抬头。
那片乌云还笼罩在这片区域上空,低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蠕动的景象更加清晰了,甚至能分辨出那些扭曲影子的一些细节——像是拉长的肢体,或是断裂的翅膀,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搅合在一起,无声地嘶吼、冲撞,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薄薄的云气。
它们是有意识的。我脑子里冒出这个可怕的念头。它们是被困住的,而且极其痛苦。
为什么街上其他人都不抬头看?他们感觉不到这种几乎实质化的压抑和诡异吗?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边走边打电话,差点撞到我。他厌恶地瞪了我一眼,绕开了。
一个母亲拉着小女孩快步走过。小女孩突然指着天空:“妈妈,云彩好像妖怪哦!”
母亲一把拉下她的手,厉声说:“别瞎指!快走!”
连孩子都看见了?可她母亲的反应,像是触犯了什么禁忌。
我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感淹没了我。这不是自然现象。这绝对不是什么天气异常。那些云层里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们是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出现?
我必须知道答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假装看不见,然后匆匆逃离。
我转身,没有去地铁站,而是走向旁边一栋更高的写字楼。那栋楼顶有个观光厅。我要上去,离近点看个究竟。
观光厅里空无一人。这种天气,自然不会有人来看风景。工作人员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对我这个时候还要买票上来表示不解。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这里,几乎和那团诡异的乌云平齐。
距离拉近,眼前的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实体。它由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物质构成,像沸腾的沥青,又像是活着的阴影。无数我先前看到的模糊人形、扭曲的怪异生物轮廓,在其中沉浮、扭动。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融合,时而撕裂,散发出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恶意和绝望。
没有声音。除了偶尔滚过的闷雷,这片巨大的、笼罩小半个城区的诡异存在,是死寂的。这种死寂,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我注意到,在这团“东西”的下方边缘,靠近城市建筑的地方,偶尔会有一丝丝极淡的黑气,像触手一样缓缓探出,轻轻拂过高楼的顶端,然后又缩回去。凡是被那黑气拂过的地方,楼顶的灯光似乎都会瞬间暗一下,然后又恢复正常。
它在……探测?还是在汲取什么?
一个更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击中了我。也许,它需要的不是被看见,而是……“认知”?那些偶然抬头,并真正“看到”了它异常之处的人,是不是就像在黑暗森林里点燃了火把,会引起了它的注意?引起它的注意会不会后果很严重,甚至招致城市的毁灭?
于是大多数人的潜意识告诉他们危险,不能看,所以下意识地回避,匆匆赶路,不敢直视?这是一种人类面对未知危险的原始本能?
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的清醒。而我,不仅看到了,还追到了这里,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
就在这时,那团翻滚的黑暗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聚焦”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被一个没有眼睛的庞然大物,猛地“盯”住了。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
跑!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我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冲向电梯,疯狂地按着下行键。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能感觉到,背后那片巨大的阴影,正在“注视”着我。
电梯门终于打开,我冲进去,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大口喘气。直到电梯开始下降,那种被锁定的感觉才稍微减弱了一些。
我一口气跑出大楼,冲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快,开!随便哪儿都行,离开这片区域!”我声音发抖地说。
司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离了大概三四条街,我让司机停下。我付了钱,下车,几乎是虚脱地靠在路边一根电线杆上。
天空,恢复了正常。乌云还在,但已经变成了普通的、暴雨前的积雨云,虽然阴沉,却没了那种让人窒息的诡异蠕动感。雷声也远去了。
就好像刚才经历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梦。
那天之后,我有意无意地会关注本地的新闻和论坛。没有任何关于那天异常天气的正式报道。但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偶尔能看到类似的只言片语。
“那天打雷,你们有没有觉得云特别怪?”
“对!像活的!我还以为就我眼花了!”
“听说那天城西有片老小区突然停电了几分钟,原因查不到。”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拼图一样,慢慢凑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个东西,或许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未知现象,一种偶尔会与我们的世界产生交集的异度存在。它可能以某种能量或情绪为食,比如恐惧,或者仅仅是“被观察”这个行为本身产生的某种波动。它出现时,会影响电器,会引发人们潜意识里的回避。而那些真正“看见”它的人,或许会在无意中成为它短暂关注的焦点。
没有阴谋,没有鬼魂,没有具体的恶意,就像山洪、地震一样,只是一种人类尚未认知的、客观存在的危险现象。它就在那里,隐藏在偶尔出现的异常天气里,隐藏在城市的天空之上,大多数人视而不见,但总会有不幸的,或者像我一样好奇的人,偶然窥见其一角。
从此以后,每到雷雨天气,我再也不会抬头看天了。我会立刻躲进最近的建筑物里,在家的话就关紧窗户,拉上窗帘,直到雷声远去。
而这座拥有数百万人口的繁华都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只是在这城市的传说档案里,无声无息地又多了一条——当雷声滚过,乌云压城,切记莫要凝视天空,因为那浓稠的黑暗里,或许正藏着你不该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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