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行动的结果,像一块被投入深井的巨石,沉闷地砸入水底,在外界并未激起多少可见的涟漪,但在专案组内部,却引发了持续而剧烈的震荡。
行动……失败了。
并非完全失败。跨国协作团队确实在预定区域进行了严密布控,也确实监测到了目标人物的疑似踪迹。然而,就在收网前的关键时刻,目标仿佛凭空蒸发一般,从所有监控视野中彻底消失。后续排查显示,对方似乎提前察觉到了危险,启用了一条极其隐秘、未被掌握的应急通道,金蝉脱壳。
行动组扑了个空,只抓到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和一辆被遗弃的、经过改装的越野车。
消息传回,专案组指挥部一片压抑的沉默。挫败感、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弥漫在空气中。对方的反侦察能力和应对速度,远超预期。这意味着什么?内部走漏风声?还是对方的技术手段已经高超到如此地步?或者,那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或试探?
无论原因如何,后果是严重的。打草惊蛇,那条最大的鱼受惊潜回深水,再想引出来难如登天。而且,对方必然因此更加警惕,会加紧清洗内部、转移资产、销毁证据,后续调查的难度将呈指数级上升。
“妈的!”一位参与行动策划的老刑警忍不住骂了一句,狠狠将帽子摔在桌上。
负责人面色铁青,却强压着情绪:“冷静!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立刻复盘整个行动流程!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都要重新过筛子!技术组追踪所有异常信号!国际合作方那边也要立刻沟通,看他们那边是否出了纰漏!”
一场无声的、内部的风暴开始刮起。信任受到考验,计划需要重新评估,所有的线索似乎又一次陷入了迷雾之中。
这些高层的挫败和紧张,被小心翼翼地隔绝在医院之外。但黄小磊依然能从一些细节感受到异样。姐姐黄雅接电话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语气越来越凝重、简短,有时甚至会避开他,到走廊尽头去低声交谈,回来时眉头紧锁,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焦虑。
警方来看望他的频率变得更低,即使来了,也显得心事重重,交谈时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脑子里在同时处理着好几件棘手的事情。
一种“出事了”的模糊预感,萦绕在黄小磊心头。他变得更加沉默,复健时那股狠劲又带上了一丝焦躁,仿佛想通过身体的痛苦来抵消某种外部的不安。
李医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没有直接询问,而是在一次沙盘治疗时,带来了几个新的模型:一座有些残破的灯塔,一艘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还有一小片代表暴风雨的深蓝色绒布。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这些新元素放在沙盘旁边。
黄小磊盯着那片深蓝色的“暴风雨”,看了很久。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去拿小船或灯塔,而是将那块蓝布,缓缓地、覆盖在了沙盘中那片代表其他受害者的区域之上。
一种直观的、关于“危机”和“遮蔽”的表达。他感知到了外部的风暴,并且首先担心的是那些比他更脆弱、仍在黑暗中的人。
李医生心中微动,轻声问:“暴风雨来了,灯塔的光,会不会被遮住?”
黄小磊沉默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意思似乎是:光还在,但看不到。
“那等暴风雨小一点的时候,光是不是就能透出来了?”李医生引导着。
黄小磊若有所思。
几天后,陈会长再次来访。他的神色比上次略显凝重,但依旧保持着从容的气度。他没有带来任何关于“惊雷”行动的消息(那属于绝对机密),而是带来了另一个方向的信息。
“小磊,最近恢复得怎么样?”他寒暄了几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商会和一些国际志愿者组织一直有联系。我们了解到,尽管困难重重,但还是有一些渠道,在尝试帮助那些仍被困在里面的人,传递信息,甚至……在极端情况下,筹划营救。”
他措辞极其谨慎,仿佛在雷区中行走:“这些工作需要非常非常小心,依赖准确的情报和内部的接应。有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比如某个建筑的内部结构,某个看守的换班规律,甚至是一段模糊的回忆,都可能成为关键。”
他没有看黄小磊,而是看着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记忆这东西,很奇妙。有些当时没在意的事,过后慢慢想,可能会想起很重要的东西。不着急,慢慢来。”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插入了黄小磊大脑中某个尘封的锁孔。他没有立刻回应,但陈会长离开后,他一个人对着沙盘,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晚上,他第一次主动向李医生要回了那些警方之前询问他的笔录副本(警方曾留了一份给他,希望他日后若能想起什么可以补充)。他看得很慢,很吃力,那些冰冷的文字描述勾起的恐怖回忆让他几次差点窒息。
但他强迫自己看下去。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上面记录着他关于“凯旋园区”主管“山哥”的描述:脖子上有粗金链子,喜欢用铁棍打人,经常抱怨“上头”催业绩催得紧……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上头”这两个字。
然后,他又翻到另一页,关于那个短暂接触过的“老狗”组长。记录里提到“老狗”曾无意间抱怨过一句:“……还是‘大白’那边‘搬砖’稍微强点……”
“大白”……“搬砖”……
这两个词,当时他完全不明白,也没有深究。此刻,在陈会长那番话的提示下,它们像沉睡的虫子,忽然在记忆深处动弹了一下。
他放下笔录,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老狗”说这话时的语气、 context……还有,当时周围的环境……好像是在……水牢附近?对,那次他因为试图提醒“王姐”而被打后,关完禁闭出来,遇到“老狗”,“老狗”一边嫌弃他,一边嘟囔了这么一句……
零碎的记忆碎片,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碰撞。
他拿起笔,在本子上笨拙地写下:
“山哥:上头?”
“老狗:大白?搬砖?”
“水牢……东边……有白楼?”
写下的问题比答案多。但这已经是一个开始。他不再是被动地回忆痛苦,而是在尝试主动地从痛苦的记忆碎片中,筛选和剥离可能具有价值的信息。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也伴随着情绪上的反复。但他坚持着。这仿佛成了他应对外部无形压力、摆脱无力感的一种方式。
几天后,他将这个写满问题的本子,推到了李医生面前。
李医生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的字迹,心中震撼。她意识到,黄小磊正在尝试以一种极其艰难的方式,重新接近那个地狱,不是为了沉溺,而是为了挖掘。
她慎重地收起本子,没有立刻承诺什么,只是说:“我明白了。我会用最安全的方式,让该看到的人看到。”
这些零碎的、未经证实的信息,被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传递到了专案组。对于正陷入僵局、苦于缺乏突破口的警方来说,这些来自受害者最深处的记忆碎片,或许微不足道,但也可能成为照亮迷雾的又一缕微光。
“大白”、“搬砖”、“白楼”……这些代号和方位,与之前掌握的一些模糊信息相互印证,似乎指向园区内一个专门进行英语诈骗、代号“大白楼”的区域及其运作模式。
调查,似乎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细微的着力点。
黄小磊并不知道自己提供的碎片能起到多大作用。做完这件事后,他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他再次走到窗边,对着天空,重复了那个手语:
右手握拳,轻捶左胸,然后手掌展开,向前微微推出。
我不会忘记。
而我记住的,或许不止是痛苦。
惊雷的余波尚未平息,挫败感仍在弥漫。但在寂静的病房里,一个受害者开始尝试将记忆转化为力量,为一个陷入泥沼的调查,提供了一个新的、充满苦难色彩的坐标。
路,依然漫长。但寻找光亮的队伍里,似乎多了一个沉默却坚定的新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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