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寻找水源,如同在漆黑的赌桌上押下最后的筹码。黄小磊拖着那条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伤腿,依靠着新削成的粗糙木拐和那柄从未离手的砍刀,向着记忆中水汽可能氤氲的方向,开始了新一轮的艰难跋涉。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投下炙热的光斑,空气潮湿闷热得如同巨大的蒸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榨取着他体内本已濒临枯竭的水分。
干渴是此刻最凶猛的暴君。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燃烧的沙砾,舌头肿胀发僵,紧紧贴着上颚。他不敢再轻易动用空荡水壶里仅存的那点底子,那是绝望时刻才能动用的最后储备。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听觉上,他那仅存的、嗡鸣不断的左耳,极力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可能的水流声响——那或许是溪涧欢唱,或许是地下渗滴,甚至是露珠从叶尖滑落的细微动静。
希望的泉源与残酷的代价
仿佛神明(或者恶魔)终于听见了他绝望的祈祷,在午后最酷热难当的时刻,一阵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哗哗”声,穿透了丛林固有的嘈杂,隐约传入他的耳中。
是水!绝对是流动的水!
一股巨大的、近乎狂喜的力量瞬间注入他虚弱的身体。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疲惫,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朝着声音的来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相对而言)踉跄奔去。木拐深深插入泥地,伤腿被粗暴地拖拽着,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痛,但他全然不顾。
声音越来越清晰。拨开最后一道纠缠的藤蔓和宽大的蕨类植物,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约摸三四米宽、水流清澈湍急的小溪,如同闪亮的缎带,蜿蜒穿行在墨绿色的丛林之中!溪水撞击着卵石,发出悦耳的淙淙声,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
对黄小磊而言,这无疑是世间最美妙的景象,是生命之泉!
他几乎是扑到溪边,扔掉木拐和砍刀,整个人匍匐下去,将滚烫的脸庞和干裂的嘴唇深深埋入冰凉清澈的水流中。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草。冰凉的溪水滑过灼烧的喉咙,涌入空瘪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极致舒爽,瞬间冲刷掉了大半的疲惫和痛苦。
他喝到肚子发胀,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剧烈地喘息着,水珠顺着他光秃的头皮和脸颊不断滴落。他迅速灌满了那个空水壶,然后又将自己整个脑袋埋进水里,让清凉浸润每一寸肌肤。
然而,极致的舒爽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伤痛的猛烈反扑。刚才不顾一切的奔跑和扑倒,严重牵扯了他的伤腿。此刻放松下来,剧痛如同迟来的海啸,以更凶猛的气势席卷而来,右腿肿胀发热,仿佛要炸开一般。他瘫软在溪边,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趴在卵石上,大口喘着气,感受着冰冷溪水浸湿单薄衣衫带来的新一轮寒意。
补给与风险:水边的两难
休息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剧痛才稍稍缓解至可以忍受的程度。他知道不能久留。水源地是丛林所有生物的生命线,也是最危险的是非之地。
他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一些小鱼小虾快速游动。他用颤抖的手尝试去抓,但它们灵活得根本碰不到。他想起老人给的盐,或许可以制作一个简易陷阱?但他没有工具,也没有时间。
他注意到溪边生长着一些叶片肥厚、根系饱含水分的植物,有些像是可食用的水芹菜或类似品种。他小心翼翼地挖出一些,洗净根茎上的泥土,放入口中咀嚼。味道辛辣苦涩,但汁水丰富,能稍微缓解饥饿。他又找到几株挂着红色小浆果的灌木,依稀记得这种果子似乎无毒,冒险摘了几颗尝了尝,酸涩无比,但依旧强迫自己咽下。
每获取一点食物,都伴随着巨大的体力消耗和风险。他时刻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僵住,心脏狂跳。
果然,没过多久,一群野猪哼哼唧唧地来到下游不远处饮水,巨大的獠牙和粗壮的身躯让黄小磊屏息凝神,紧紧握住砍刀,一动不动地缩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直到它们喝饱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还有一次,他看到对岸树林阴影里,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一闪而过,可能是豹子或其他掠食者,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溪边,躲进更茂密的灌木丛里,久久不敢出来。
水源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他意识到,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足迹、烟味与逼近的危机
就在他准备再次灌满水壶然后尽快离开时,他的目光猛地被溪边一片湿润的泥地上几个清晰的印记吸引住了——那不是动物的蹄印,而是人类的鞋印!而且是那种常见的军靴或劳保鞋的印花底纹!印记很新,似乎是不久前刚留下的!
冷汗瞬间从他每一个毛孔里涌出!追兵?还是其他武装人员?
他猛地抬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警惕地扫视四周丛林,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的残耳努力捕捉着任何异常声响。
风中,似乎隐约飘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尚未完全散尽的**烟味**!不是当地土烟的呛人味道,更像是……工业生产的卷烟气味!
有人!刚刚就在这里!甚至可能还没走远!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他几乎能想象出几个持枪的民兵或园区打手,刚刚在这里休息抽烟,然后沿着溪流向上或向下巡逻而去。
他刚才喝水的举动、留下的痕迹,是否已经被发现?
不能再沿着溪流走了!这太危险!这里已经是对方巡逻的范围内!
他立刻做出决定:放弃沿溪流而下的相对轻松路径,再次退回茂密但更难行走的丛林深处!即使速度更慢,即使找不到路,也必须避开与人类的直接接触!
他手忙脚乱地灌满水壶,胡乱塞了几把刚才采集的水生植物和浆果,甚至顾不上伤腿的剧痛,拄起木拐和砍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溪边,一头扎进侧方坡度更陡、植被更茂密的密林之中。
密林深处的煎熬与抉择
退回密林,意味着更慢的速度、更大的体力消耗和更不确定的方向。他像没头苍蝇一样,拼命向高处、向植被最浓密的地方挪动,只求远离那条带来希望又带来恐怖的小溪。
恐惧成了新的鞭子,抽打着他不断向前。每一次听到远处隐约的鸟群惊飞声,或者风吹过特定角度树林带来的、类似人语的呜咽声,他都以为是追兵逼近,会立刻趴下或寻找掩体,心脏狂跳着等待危险过去。
体力在飞速消耗。伤腿的疼痛达到了新的高峰,每一次移动都如同酷刑。高烧似乎又卷土重来,让他一阵阵发冷,头晕目眩。他不得不频繁停下来休息,依靠着树干喘息,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摇摆。
他掏出那些酸涩的浆果和带着土腥味的水生植物,机械地塞进嘴里,靠它们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能量。水变得格外珍贵,他每次只敢小抿一口。
夜幕再次降临得很快。他找不到像昨晚那样的岩石缝隙,只能在一棵巨大榕树盘根错节的气根形成的狭窄空间里蜷缩下来。这里勉强能挡风,但更潮湿,蚊虫多得惊人。
寒冷、饥饿、疼痛、恐惧、高烧……所有负面因素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的意志摧毁。他蜷缩在树根之间,抱着砍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幻觉再次出现,他仿佛看到周雪儿在黑暗中对他冷笑,看到山哥拿着铁棍走来,看到KK园区那阴森的大门……
微光与绝境中的信号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时,怀里一个硬物硌了他一下——是那个老人给的军用水壶。
他颤抖着拿出水壶,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水壶表面,上面似乎有一些凹凸的刻痕。
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他勉强辨认出水壶底部,似乎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一个向上的箭头,旁边刻了几道波浪线。
这是什么?老人留下的提示?向上的箭头……是让他往高处走?波浪线代表什么?风云?气流?还是……信号?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沌的脑海——高处……信号……求救!
他现在状态极差,靠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到地图上的安全屋。唯一的生路,或许不是在地面盲目穿梭,而是想办法发出求救信号,让可能存在的、正在寻找他的人发现他!
向上爬!爬到足够高的地方!或许能看到更远,或许能有微弱的通讯信号(虽然他手机早已被没收),或许能制造明显的烟雾信号(但他几乎不敢生火)!
这个念头带来了一丝新的、渺茫却具体的方向。尽管向上爬对他的伤腿而言无异于自杀,但这似乎是绝境中唯一能主动去做、可能改变命运的事情了。
黎明的抉择:向上攀登
一夜在煎熬中度过。当天边再次泛起鱼肚白时,黄小磊的状况更差了。高烧让他嘴唇干裂起泡,眼神涣散,但那个“向上”的念头却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他的脑海里。
他观察四周地形,选择了一处看起来坡度相对和缓、植被覆盖没那么密集的山脊线。他知道这很难,但他必须试一试。
他将所有东西收拾好,把木拐绑得更结实一些,深吸一口气,开始向着山坡上方,一步一步地、艰难地攀登。
每一步向上,伤腿承受的压力都倍增。他不得不频繁停下来,靠着树木喘息,汗水如同雨下。有几次险些滑倒,都依靠砍刀深深插入泥土才稳住身形。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似乎只有几十米,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虚脱放弃时,他攀上了一块略微突出的岩石平台。
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他喘息着向下望去,只见墨绿色的林海在脚下蔓延,无边无际。而当他抬起头,望向更远方时——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就在远处,大约几公里之外,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上,他看到了**几缕缓缓升起的、淡灰色的炊烟**!那不是单一的烟柱,而是好几处,隐约还能看到一些低矮建筑的轮廓!
是一个村落!规模似乎比老人那个孤零零的竹楼要大!
是地图上标记的那个吗?是“潮汕人”的安全屋?还是……一个普通的、未知的缅甸村庄?里面等待他的,是善意,还是和园区勾结的恶意?
希望与恐惧再次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死死盯着那几缕炊烟,仿佛那是连接生死彼岸的蛛丝。
下去,冒险进入那个未知的村落?
还是继续向上,尝试他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信号计划?
黄小磊站在岩石上,狂风撩动着他破烂的衣襟,瘦削的身影在苍穹之下、林海之上,渺小如一粒尘埃,却面临着可能是此生最重大的抉择。
他的目光在脚下的林海和远方的炊烟之间反复徘徊,最终,缓缓地、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投向了那象征着人间烟火的方向。
他必须赌一把。
赌那里有生的希望。
赌人性中,善的光芒未曾完全熄灭。
他调整方向,朝着炊烟升起之处,开始了更加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的新一轮跋涉。每一步,都向着未知的命运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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