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最终日的法院,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热。黄雅紧紧握着母亲冰凉颤抖的手,父亲僵硬地坐在另一边,目光直直地盯着审判席,仿佛一尊紧绷的石雕。记者区的长焦镜头无声地调整着角度,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周雪儿站在被告席上,穿着不合身的囚服,背影单薄,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她的律师在做最后的陈述,依旧在强调“被胁迫”、“年纪轻”、“一时糊涂”,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当审判长开始宣读判决书时,整个法庭鸦雀无声。冗长的法条、认定的犯罪事实、质证过程……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发出沉重的回响。
“……被告人周雪儿,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用欺骗方法,与他人结伙,拐卖人口,其行为已构成拐卖人口罪……犯罪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恶劣……鉴于其归案后能如实供述主要犯罪事实,当庭认罪……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黄雅屏住了呼吸。
“被告人周雪儿,犯拐卖人口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法槌落下。
“咚”的一声闷响,像是给这段扭曲的关系最终钉上了棺盖。
周雪儿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随即被法警扶住。她的家人席位上传来压抑的哭声和难以接受的抽气声。她的律师面色凝重,低声与她快速交流着,似乎在讨论是否上诉。
黄雅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之而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快意,而是一种混合着空虚、疲惫和淡淡悲哀的复杂情绪。十二年。一个女孩最美好的年华,将在铁窗中度过。这是她罪有应得,但……终究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悲剧。
她没有去看周雪儿,只是搀扶起几乎虚脱的父母,快步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法院外的闪光灯骤起,记者们试图围堵提问,黄雅一言不发,在警方人员的协助下,护着父母迅速上车离开。
回到医院,黄雅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走进弟弟的病房。黄小磊正看着窗外,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目光无声地询问。
“判了。十二年。”黄雅言简意赅,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黄小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高兴,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继续望向窗外,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数字。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黄雅准备好的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忽然意识到,法律的判决可以给事件划上一个句号,却无法轻易抚平弟弟内心纵横交错的沟壑。那里面埋葬的,不仅仅是背叛和伤害,还有他对爱情、对人性的整个认知体系。
接下来的几天,黄小磊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他配合复健,按时吃饭吃药,对李医生的引导也有问有答,但那种情绪上的抽离感,比之前的激烈反应更让黄雅担心。
直到一次沙盘治疗。李医生注意到,黄小磊将那个代表周雪儿的小人模型(之前是一个模糊的女性形象),拿起,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像预期那样扔出沙盘或踩进沙子里,而是将其放到了沙盘的**最边缘**,一个几乎要掉下去的位置。
然后,他在这个小人和自己(那个蜷缩的小人)之间,用沙子,堆起了一座高高的、孤零零的、**沙丘**。
隔绝。不是毁灭,而是彻底的、遥远的隔绝。将她放逐到内心世界的边缘,用一座沙丘埋葬掉所有残存的情感连接。这是一种哀悼,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式的终结。
李医生看着这座沙丘,心中了然。法律的判决,帮助他完成了内心最后的切割。痛苦仍在,但纠缠结束了。
就在黄家试图从庭审的情绪中慢慢平复时,警方那边传来了关于寻找“宝哥”物理账本的最新消息——**找到了!**
技术侦查人员通过分析海量数据,锁定了他情妇名下的一处极其隐秘的、以远房亲戚名义租赁的老旧小区储藏室。突击检查时,在一个伪装成杂物的破旧行李箱夹层里,找到了那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厚厚的硬皮笔记本!
账本里密密麻麻记录着数年来经手的人员“运输”记录、金额分配、以及一些用隐语和代号记录的、与缅北方面“高层”的资金往来和利益输送!其详细和直白程度,远超之前的电子记录!
这本账本,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通往更黑暗核心区域的大门!专案组连夜组织人手进行破译和梳理,一个个隐藏在代号背后的名字、一条条清晰的罪恶链条逐渐浮出水面!
“太好了!这下看他们还怎么抵赖!”专案组办公室里,气氛振奋。
然而,兴奋之余,更大的压力和风险也随之而来。账本涉及的人员和资金往来,盘根错节,牵扯甚广,甚至可能涉及到一些具有复杂背景的人物。一旦全面启动调查,必将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上级指示:严格保密,控制知密范围,组织精干力量,周密部署,稳步推进,确保办案安全和社会稳定。
警方的工作重心,立刻从周雪儿案,全面转向这场规模更大、层级更高、也更危险的深水区作战。黄小磊案,成为了撬动整个庞大冰山的一角。
这些波澜壮阔的较量,远在医院的黄小磊自然不知详情。但他能感觉到,姐姐和警方接触时,语气变得更加简洁和警惕,眼神里多了某种凝重的兴奋和压力。
一天下午,李医生带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一位五十多岁、气质儒雅沉稳、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自我介绍姓陈,是缅甸潮汕商会的副会长。
“黄小磊先生,你好。很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扰你休养。”陈会长语气温和,带着浓重的潮汕口音,态度不卑不亢,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从容,“我们商会,一直很关注像你一样遭遇不幸的同胞。这次能顺利回来,是不幸中的万幸。”
黄小磊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会长并不在意,继续温和地说:“我们了解到,在回来的过程中,你可能得到过一些……不方便透露身份的人士的帮助。”他措辞非常谨慎,“商会方面,想通过你,向那些在任何情况下,都愿意向同胞伸出援手的人,表达最高的敬意和感谢。他们的善行,不会被忘记。”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含蓄,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黄小磊心中关于阿木、关于那条地下河、关于破庙信号的所有记忆闸门。
黄小磊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单。他看向李医生,李医生微微点头,示意可以信任。
“……他……”黄小磊喉咙干涩,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
“他很好,很安全。”陈会长立刻接话,语气肯定,仿佛知道黄小磊要问什么,“他们那样的人,就像地下的暗河,平时看不见,但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默默地流淌,滋养着希望。”
这个比喻,瞬间击中了黄小磊。地下河……阿木……
他低下头,很久,才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谢谢。”
这句谢谢,是对陈会长说的,更是对那个沉默的、救了他命的影子说的。
陈会长欣慰地点点头:“好好养伤。未来的路还长。如果有任何需要商会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他没有过多停留,留下一个精致的果篮和一张名片,便礼貌地告辞了。
这次简短的会面,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黄小磊心里漾开层层涟漪。阿木“很好,很安全”。这个确认,不知为何,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慰藉和力量。那条黑暗中的地下河,原来并未干涸,它仍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流淌,连接着绝望与希望。
他再次看向沙盘,看向那座隔绝的沙丘,看向那道深深的沟壑和沟壑上脆弱的桥梁。
法律的判决,给了他一个了结。
账本的发现,掀开了更大的战场。
而陈会长的到来,则让他看到了水面之下,那些默默托举的力量。
他的路,还很长。身体的复健远未结束,心理的创伤仍需漫长的时间抚平。但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了一条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崎岖的——未竟之路。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拿起笔,在一直记录零碎感受的本子上,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地下河。”
“活着。”
“然后呢?”
然后呢?
这是一个问句,也是一个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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