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
冰冷,微小,带着磨损的边缘,紧贴在他大腿另一侧的皮肤上,与打火机分置两处,像两个互不相识的、来自不同世界的信使。李琟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全部的感知似乎都凝聚在了这枚突如其来的、微不足道的金属圆片上。
它不是食物,无法缓解灼烧般的饥渴。它不是武器,无法劈开这坚固的牢笼。它甚至不能发光,无法驱散这吞噬一切的黑暗。
它只是一枚硬币。
可在这里,在这绝对的剥夺与禁锢中,任何来自外界、打破常规的事物,都必然承载着远超其本身的意义。
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魔咒,在他疲惫而紧绷的脑海里盘旋。那个脚步声……轻软,鬼祟,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不是守卫惯常的跋扈,也不是“屠夫”那种冰冷的掌控。那是一个……同样在恐惧着什么的人。
是另一个“猪仔”?某个同样被囚禁,却因为某种原因拥有有限活动权限的人?是厨房那个总是低着头、从不与人对视的杂役?还是某个他从未留意过的、隐藏在麻木面孔下的……
同盟?
这个念头让李琟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压下。信任,在这里是比钻石更稀缺,也比玻璃更易碎的东西。这枚硬币,完全可能是“屠夫”另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派一个看似弱小、无害的人来传递“希望”,只是为了在他抓住这根稻草时,更残忍地将其斩断,欣赏他再次坠入深渊时的表情。
他不能轻易相信。
但他也无法忽视。
他将意识从硬币上强行剥离,重新聚焦于那个窥视孔。感觉依旧存在,那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持续扫描着他这具蜷缩的、似乎已无知觉的躯壳。“屠夫”知道这枚硬币的存在吗?如果知道,他为何没有反应?如果不知道……那是否意味着,这工厂里存在着某些连“屠夫”也无法完全掌控的缝隙?
李琟的思绪在极度疲惫和高度紧张中艰难运转,像生锈的齿轮在沙砾中咬合。他开始在脑海中检索所有可能的人选,那些他曾留意过的、眼神里似乎还残存着些许不同的人。阿芳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带着决绝和染血的伤痕,但她已经不在厂区了,生死未卜。还有谁?那个新来的、眼神里还有怒火的“猴子”?他被打折的胳膊还没好利索,行动受限。或者是……
记忆的碎片翻滚着,无法拼凑出一个确定的形象。
他停止徒劳的猜测。现在最重要的是,理解这枚硬币的意义。
它是什么?通行证?信物?还是仅仅是一个标记,一个“我在这里”的无声宣告?
他用指尖在裤袋里反复摩挲着硬币的表面。光滑的一面,凹凸纹路的一面……那纹路到底是什么?他努力回忆着触碰时的感觉。不是人头像,不是数字……更像是……叶子?花瓣?
玉兰?
这个联想让他浑身一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呼吸。不可能……这太巧合了,也太……危险了。如果这枚硬币真的与玉兰花有关,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塞硬币的人,知道他和阿芳之间的联系?知道那张照片?知道他们那无声的盟约?
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破旧的衣衫。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同盟”,所冒的风险远比他要大。而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
时间在黑暗和寂静中继续流逝。生理的极限不断逼近,干渴让他的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饥饿引发的眩晕感越来越频繁地袭击着他的意识。那桶馊臭的食物就在不远处散发着气味,像恶魔的低语,诱惑他放弃尊严,屈服于最原始的本能。
他死死咬着牙关,抵抗着这种诱惑。吃下那东西,或许能暂时活下去,但精神上就等于向“屠夫”的规则低头了一半。他不能。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又触碰到了那枚硬币。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既能回应这枚硬币可能代表的希望,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测试其真实性的计划。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从裤袋里抽出。然后,他开始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在身前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极其轻微地移动。
不是刻画眼睛。那太显眼,太具有挑衅性。
他在写字。用指尖沾着地面的湿气,写下两个极其简单、很快就会干涸消失的字。
不是“谁”,那太直接。
他写的是:
“需要?”
两个字,用的是他家乡的方言土语。这是他最后一道保险。如果对方能看懂,并能用同样的方式回应,那么是陷阱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很多。如果看不懂,或者毫无反应,那这枚硬币很可能就只是一个无意义的恶作剧,或者更糟。
他写完,迅速将手收回,重新蜷缩好身体,仿佛只是无意识地在昏迷中挪动了一下手臂。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残存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意识的边缘开始模糊。他强撑着,将最后一点清醒凝聚在听觉上,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可能的回应。
黑暗。寂静。窥视的目光。
还有怀中,那枚冰冷而滚烫的硬币。
他像一个在暴风雪中迷路的旅人,看到远处一丝微弱的、可能是灯火也可能是鬼火的光点。他无法确定那是拯救还是毁灭,只能拼尽最后力气,向着那个方向,投出一颗用生命做赌注的石子。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绝对的黑暗和未知中,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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