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叶子的微香早已散尽,只留下一点干燥的、脆弱的触感,藏在李琟身上最隐蔽的角落,像一枚风干的护身符。硬币,打火机,粉笔头,现在又多了这片叶子。这些冰冷、微小、看似毫无用处的物件,却在他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里,构筑起一道脆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堤坝,勉强抵御着绝望的黑色潮水。
然而,堤坝拦不住生理需求的凶猛冲击。
饥饿不再是胃部的灼烧,它已经演变成一种全身性的、缓慢的溶解。肌肉在失去弹性,力量像沙漏里的沙子,无可挽回地流逝。眩晕感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眼前时常毫无预兆地炸开一片扭曲的金星,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或低沉的嗡鸣。干渴则像一团火,从喉咙一路烧灼到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那桶放在门边的、散发着馊臭气味的“食物”,在感官中被无限放大。它的气味不再是单纯的恶心,而是混合了一种诡异的、勾魂摄魄的诱惑。他的身体在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屈服,催促他爬过去,将那浑浊的、漂浮着可疑物质的液体灌入喉咙,将那发霉变质的、硬得像石头的残渣塞进胃里。
活下去。只要活下去。
本能的声音如同海妖的歌声,在他意识的边缘反复吟唱。
李琟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为抵抗这种本能而剧烈地颤抖。他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旧伤,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乱发,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知道,吃下那东西,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维持生命,更是精神上的缴械。是向“屠夫”的规则低头,是承认自己可以被这种最低劣、最侮辱性的方式所驯服。一旦跨出那一步,他可能就再也无法找回那点支撑着他的、近乎固执的尊严和反抗意志。
窥视孔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始终跟随着他。他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期待——期待他崩溃,期待他像野兽一样扑向那桶泔水,期待他最终证明,在绝对的生理剥夺面前,人的意志是多么不堪一击。
“屠夫”在等待。耐心地,残酷地。
李琟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唇已经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抬起头,尽管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依然“望”向那个窥视孔的方向。
他不吃。
就算死,他也不吃。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磐石,在欲望的狂潮中岿然不动。他将所有的精神力量,所有的记忆碎片,都凝聚起来,构筑成防御工事。
他想起了妹妹小雅捧着热腾腾的包子,踮着脚递到他面前的样子,包子的香气仿佛穿透了时空;他想起了和阿芳在暴雨中拼命拉扯铁丝网时,对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他想起了那枚冰冷的硬币,那片刻着玉兰的粉笔,那片干燥的叶子……这些来自外部的、微弱的连接,成了他对抗内部瓦解的最后武器。
时间在极度的痛苦和挣扎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
他的意识开始出现断层。幻觉变得无比真实。他仿佛看到“屠夫”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怜悯的微笑,亲手将那桶食物端到他面前;他又仿佛看到阿芳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口,质问他为什么还不行动;他甚至看到妹妹小雅哭着抱住了那桶肮脏的食物,求他吃下去……
“不……”
一声极其沙哑、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轻得像一声叹息。
就在这时——
“嗒。”
门底的缝隙,再次传来了那声熟悉的、轻微的响动。
something new。
这一次,落地的声音比茶叶更轻,几乎难以察觉。
李琟涣散的精神猛地一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挪动手指,向门边摸索。
他摸到了。
不是固体。是一种……柔软的、微凉的、带着一点点湿润质感的东西。很小,像是一小团……捏紧的、湿润的泥土?
他的指尖在那小团东西上轻轻捻动。泥土里,似乎包裹着什么更硬一点、颗粒状的东西。
是……种子?
几颗细小的、混在湿润泥土里的……种子?
这个发现,让李琟愣住了。
在濒临饿死的边缘,在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食物桶旁边,他的盟友,塞给了他几颗……种子?
这太荒谬了。这比硬币、粉笔、树叶更加匪夷所思。
种子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用来挖掘,不能用来对抗守卫。
它们需要土壤,需要水分,需要阳光,需要时间。
而在这里,在这绝对的黑暗和禁锢中,它们唯一能代表的,就是……无用的,遥远的,近乎可笑的……“生长”的可能性。
李琟握着那团微湿的、包裹着种子的泥土,沉默了。
饥饿的灼烧感依旧猛烈,干渴的火焰并未熄灭。
但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却从那团微湿的泥土中,顺着他的指尖,缓缓蔓延开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团黑暗里无法看见的、象征着生命的微小存在,又抬头,看向那桶近在咫尺的、象征着屈辱和生存的馊臭食物。
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爬向那桶食物。
他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指,在身前那片潮湿、肮脏的水泥地上,挖掘了一个浅坑。很小,很浅。
他将那团包裹着种子的泥土,轻轻地,放了进去。
然后,他用旁边更潮湿的泥土,将其仔细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倒在墙角,意识迅速被黑暗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在那片被他掩埋的泥土之下,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翠绿的嫩芽,正破土而出,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他知道这是幻觉。
但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饥饿,依旧能杀死他的肉体。
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无法被扼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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