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假期,张生并未有丝毫松懈。
他白日里或是化身寻常少年,流连于茶楼酒肆、坊市巷弄,倾听市井流言;或是以购买药材、打听消息为名,走访与王家、城主府有生意往来的各家商铺,旁敲侧击。
夜晚,则一头扎入家族密室,翻阅那些积满灰尘的陈年卷宗、账簿、以及记录流云城大小事务的玉简。他强大的神魂与传承智慧此刻发挥到极致,海量的信息被迅速摄取、梳理、交叉比对。
蛛丝马迹,渐渐串联成线。
王家的药铺,近半年来的进货渠道多出了几个陌生的商会,其资金流水异常充沛,远超其明面收益。城主府的税吏,对王家名下产业的巡查频率明显降低,甚至几次小的违规都睁只眼闭只眼。数个依附于王家的小家族,近期突然活跃,频繁出入城主府旁系子弟的府邸。
更重要的是,张生在一份数月前的破损卷宗角落,发现了一条模糊的记录:王家主王雄曾于深夜密会一位“黑袍客”,其后不久,王家便暗中收购了数处与张家药圃相邻的土地。
而所有线索的中心,都隐隐指向张家的产业,尤其是那些位于灵气节点附近、或是盛产特定药材的产业!其吞噬之心,昭然若揭!
“不止是我张家……”张生指尖点着桌案上一张他亲手绘制的势力关系图,目光冷冽,“刘家近年来发展迅猛,尤其是在高端驭兽资源和城外几处矿脉的争夺上,与王家、城主府摩擦不断。王家此次发难,看似针对我张家,但其势汹汹,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下一步,极可能就是刘家!”
合纵连横,方能破局。这是刻在他传承记忆中最基本的博弈之道。
于公,刘家是流云城唯一能正面抗衡王家和城主府的势力。于私……想起那个总是笑靥如花、手段刁钻却屡次暗中维护他的少女,张生眼神微动。
他做出决定,起身走出密室。
“母亲,我欲往刘家一趟。”张生找到云璃,直言道。
云璃闻言,并无太多意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刘家……虽与我们有旧,且雁儿那孩子对你……但刘淳家主心思深沉,如今局势微妙,他未必肯为了我张家轻易表态。”
“并非求他表态。”张生摇头,语气平静却自信,“而是告知他,唇亡齿寒之理。王家与城主府勾结,其志不小。若我张家倒下,下一个便是刘家。合作,互利共赢。若袖手旁观……待王家整合了我张家资源,实力暴涨,刘家独木难支。”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我手中掌握的这些线索,足以让刘家主重新评估王家的威胁。他不是短视之人。”
云璃看着儿子分析局势时那沉稳睿智、洞若观火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最终点头:“好!你既有把握,便去一试。我让福伯备礼,陪你同去。”
“不必。”张生拒绝,“我独自前往即可。人多反而显得刻意。”
半个时辰后,张生一袭青衣,独自一人出现在流云城北,刘家府邸那气势恢宏的大门前。
刘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比起略显低调的张府,更显顶尖家族的繁华与权势。
守门的护卫见张生面生且衣着普通,正要上前盘问。
张生直接亮出流云学院的青云榜推荐信函,平静道:“晚辈张生,求见刘淳伯父,有要事相商,关乎刘家安危。”
护卫见到那鎏金信函,又听到“张生”这个名字(近日学院大比和与自家小姐的传闻早已沸沸扬扬),再听“刘家安危”四字,脸色顿时一肃,不敢怠慢:“张公子请稍候,容我等通传!”
不多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走出,恭敬道:“张公子,家主有请。”
张生颔首,随其步入刘府。
府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灵气浓郁远胜外界,随处可见珍奇兽宠栖息嬉戏,底蕴深厚可见一斑。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静谧的书房外。
管家通报后,推开房门:“张公子,请。”
张生迈步而入。
书房内檀香袅袅,布置典雅而不失威严。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儒雅、目光却深邃锐利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正是刘家二房家主,刘淳。
他抬眸,目光落在张生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并未立刻开口,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张生坦然与之对视,不卑不亢,拱手行礼:“晚辈张生,见过刘伯父。”
刘淳打量他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仪:“贤侄不必多礼。雁儿时常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坐吧。”
“谢伯父。”张生依言在下首坐下,脊背挺直。
“贤侄方才说,有关乎我刘家安危之事?”刘淳直接切入正题,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不知是何等要事?”
张生没有绕圈子,直接从怀中取出几份抄录的卷宗摘要和那张势力关系图,放在书案上。
“伯父请看。这是晚辈近日查到的,关于王家与城主府近期的一些异常动向,以及……他们针对我张家所为的些许证据。”
刘淳目光扫过那些纸张,起初神色淡然,但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眼神也越发锐利。他显然掌握的信息比张生更多,这些线索在他眼中,迅速串联成了更清晰的图景。
张生继续道:“王家野心勃勃,勾结城主府,雇佣影焰杀手,劫我药材,断我客源,意在吞并我张家,以壮其势。然,流云城利益格局早已划定,王家若成,实力必将暴涨,届时……”
他抬起眼,直视刘淳:“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刘家近年来在矿脉与兽资源上,与王家龃龉不少吧?伯父以为,届时王家会甘心与刘家平分秋色吗?”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声响。
刘淳放下手中的纸张,目光深沉地看着张生,忽然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贤侄此言,不无道理。但……我刘家根基深厚,并非你张家可比。王家即便得势,想要动我刘家,也需掂量掂量。我为何要为了你张家,去提前与王家、甚至城主府正面冲突?”
老狐狸……张生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伯父所言极是。刘家自然无惧。但冲突若起,纵能胜,也必是惨胜,损耗必巨。届时,恐怕会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渔翁得利。”
他话锋一转:“反之,若刘家此刻愿助我张家稳住局面,甚至暗中支持。我张家必铭记恩情,日后唯刘家马首是瞻。两家联手,不仅能挫败王家阴谋,更能借此机会,进一步压缩王家生存空间,瓜分其利益。其中好处,伯父应当比晚辈更清楚。”
“更重要的是,”张生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意,“王家背后,恐怕另有其人。其行事手段狠辣诡秘,绝非寻常商业倾轧。若任其坐大,恐成心腹大患,殃及整个流云城!”
刘淳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哦?贤侄此言何意?背后之人?”
张生将那块焦黑的木牌碎片取出,推到刘淳面前:“此物,伯父可认得?”
刘淳拿起碎片,仔细端详,当看到那扭曲的火焰图腾时,面色终于微微一变,眼神彻底凝重起来:“影焰的标记……不对,这气息……”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生:“此物从何而来?”
“截杀我张家护卫队的凶手所留。”张生沉声道,“其上气息,阴寒死寂,绝非青岚界常见功法。晚辈怀疑,王家不过是马前卒,真正的主使者,或许来自……外界。”
“外界”二字,让刘淳瞳孔骤缩。他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碎片,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许久,他缓缓放下碎片,目光重新落在张生身上,已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郑重:“贤侄,你今日所言,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你所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良久,似是下了决心。
“王家近来确实过于嚣张了。”刘淳转过身,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这次温和了许多,“雁儿那丫头,与你也颇为投缘。于公于私,我刘家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样吧,”他沉吟道,“百草堂那边,我会派人去打个招呼,让他们暂缓索赔。市面上若有人恶意压价收购你张家产业,我刘家可以适当接手,或以市价提供一些周转灵石。至于王家那边的动向……我会加派人手盯着,一有异动,随时知会于你。”
这支持,虽未全力出手,却已解了张家燃眉之急,更是一种明确的表态!
张生起身,郑重行礼:“多谢伯父!”
“不必言谢。”刘淳摆摆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贤侄非常人,他日必非池中之物。我国府学院考核在即,望你专心备考,早日学成归来。流云城这边,暂时还乱不了。”
正事谈毕,气氛缓和不少。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刘雁笑嘻嘻地探进头来:“爹!生哥哥!你们谈完正事没有呀?我新调了一种特别好玩的痒痒粉,要不要试试效果?”
刘淳脸上的威严瞬间垮掉,无奈扶额:“胡闹!成何体统!”
张生看着眼前活力四射的少女,又看了看一脸头疼的刘淳,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联盟初成,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离开刘府时,夕阳正好。
刘雁一直送他到大门外。
“生哥哥,我爹答应帮忙了吧?”她眨着眼,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嗯。”张生点头。
“我就知道!”刘雁得意地扬起下巴,“对了,两个月后传送阵,记得准时哦!要是你敢迟到……”她晃了晃拳头,腕间小花配合地龇牙。
“不会。”张生道。
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道:“多谢。”
刘雁愣了一下,看着夕阳下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她低声嘟囔一句,眼底却漾开浅浅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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