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深宫。
时已入夜，但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巨大的蟠龙柱投下沉重的阴影，青铜仙鹤灯盏里，名贵的鲸油静静燃烧，将老皇帝那张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常服，靠在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灵玉扳指。下方，几名身着紫袍或绯袍的重臣垂手肃立，气氛凝滞，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西强，北境。”老皇帝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打破了沉寂，“朕着令组建的援军，以及征调的各宗门、士族私兵，筹措得如何了？何时能开赴前线？”
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几人，最后落在为首那位掌管兵部事宜的皓首老臣身上。
那老臣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奏道：“回陛下。北境以镇魔堡为核心，王罡老将军坐镇，压力最大，所需援军及物资已基本调度完毕，由太子殿下亲自督运，三日前已分批开拔，预计半月内可抵达镇魔堡外围，构筑第二道防线。”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一下皇帝的脸色，才继续道：“西强方面，盘石堡等前沿堡垒军报紧急，所需支援也已大部到位。除……除个别宗门和门阀，因路途遥远或内部事务牵绊，人员尚未完全抵达指定集结地，但其所承诺的物资钱粮，大多已先行送达。”
“个别？”老皇帝的眼皮抬了抬，那摩挲着扳指的动作停了一瞬，“是哪几家啊？”
声音平淡，却让下方的几位重臣心头都是一紧。
兵部老臣额角微微见汗，硬着头皮回答：“是……是北地的玄霜谷，以及江东的云梦林氏。玄霜谷传讯，其谷主正在闭死关冲击瓶颈，门下精锐弟子护法，暂时无法分身。云梦林氏……则言其境内近日有大型妖兽异动，需精锐力量清剿，以防后方生乱，故而驰援之人稍迟数日。”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玄霜谷，北地大宗，其冰系功法独步天下。云梦林氏，江东千年门阀，底蕴深厚，族中高手如云。这两家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挑不出太大错处，但在如今蛮族、狼蛮两线压境的危急关头，这“稍迟数日”，背后的意味，耐人寻味。
是待价而沽？是保存实力？还是……另有所图？
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养神。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重新开始缓慢摩挲玉扳指的动作，显示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殿顶的藻井，望向了那遥远而血腥的边陲。
“磐石堡前几日……是不是有份紧急军报？”他突然换了话题，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说是，出了件……怪事。”
下方几位大臣交换了一下眼神。那份来自西强军府，标注着最高等级“血羽”的战报，内容太过惊世骇俗，他们接到时都以为是传讯法阵出了错，或是前方将领惊吓过度产生了幻觉。但反复核实，来源确凿。
一位负责军情传递的官员连忙上前：“启禀陛下，确有一份。言及盘石堡遭蛮族大军猛攻，危在旦夕之际，有……有天火自城头起，焚尽堡外数万蛮族精锐骑兵，其状……其状难以言喻，匪夷所思。”
他斟酌着用词，不敢直接复述战报上那“瞬间汽化”、“化为琉璃焦土”的字眼。
“天火？”老皇帝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是哪路神仙，看不过眼，出手帮了朕的忙？”
没人敢接话。
“查清楚了吗？是谁做的？”老皇帝追问，目光扫过众人。
“据战报所述，以及多方零星信息佐证，”那官员喉结滚动了一下，“当时在场守军皆言，异象发生前，唯有国府学院派遣至磐石堡历练的一批学员，在城头浴血奋战。其中……一名叫张生的学员，似乎有所异动。但具体情形，无人能说清，只知此人……契约兽颇为奇特，一为黑猫，一为冰晶鳞豹。”
“张生……国府学院……”老皇帝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黑猫，冰豹……倒是稀罕。”
他不再追问此事，仿佛那焚天烈焰、数万蛮骑的灰飞烟灭，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他的目光，却比刚才询问援军时，更深沉了几分。
“告诉太子，”老皇帝重新看向兵部老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北境战事，朕全权委任于他。援军抵达后，如何调配，如何作战，由他与王罡商议定夺，不必事事请示。朕，只要结果。”
“至于西强……”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幽深，“援军既已大部到位，着令西强都督府，稳守防线，相机而动。另外，传朕口谕给国府学院，此番历练学员，表现……‘优异’，待战事稍缓，朕，要亲自见见。”
“尤其是，那个叫张生的年轻人。”
“臣等遵旨！”下方众臣齐声应道，心中却都因皇帝最后那几句意味不明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亲自见见？仅仅是表现“优异”吗？那焚天烈焰，难道真的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员有关？
老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当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隔绝后，老皇帝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阴影将他大半身形吞没。
他抬起手，看着那枚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光泽的灵玉扳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喃喃：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扳指内部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古老火焰纹路上，轻轻划过。那纹路，与张生体内那块碎片上的某些痕迹，隐隐有着一丝同源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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