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自北静王府归来,夜色已深。府门前的石狮子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静谧中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
门房小厮见他下车,忙不迭地迎上,脸色发白,声音都带着颤:
“三爷!您可回来了!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在荣庆堂等着呢!府里…府里都传遍了…”
贾环面色平静,点点头:“知道了。”他整了整衣袍,步履沉稳地向内走去。
荣庆堂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贾母歪在榻上,面色灰败,由鸳鸯轻轻捶着腿。
贾政在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长吁短叹。王夫人坐在下首,捻着佛珠,眼观鼻鼻观心,面色看似平静,指尖却微微颤抖。
邢夫人、尤氏等亦在座,皆屏息静气,不敢多言。连宝玉、探春、惜春、迎春等小辈也被叫了来,站在一旁,个个面带忧色。
贾环一进门,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环儿!”贾母猛地坐直身子,声音发颤,“你…你没事吧?快过来让老祖宗瞧瞧!”
贾政也停下脚步,急声问道:“环儿!外面传的…可是真的?当真遇着刺客了?!”
贾环上前,从容行礼:“孙儿(儿子)给老祖宗、父亲、母亲请安。劳长辈们挂心,孙儿无事,虚惊一场。”
贾母拉过他,上下打量,见他果然毫发无伤,方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可吓死我了!是哪个天杀的歹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可曾拿住了?”
贾环扶贾母重新躺下,缓声道:“老祖宗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刺客已被惊走,王爷已命人严查。
此事…牵涉甚广,孙儿不便多言。总之,有惊无险,长辈们不必过于忧虑。”
贾政跺脚道:“怎能不忧?!你如今身在要职,掌着武选,又协理京营,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
今日是刺客,明日又不知是什么!这…这简直是刀尖上行走!早知如此,当初…”
“父亲。”贾环打断他,语气沉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蒙圣恩,自当竭诚以报,岂能因惧险而退缩?陛下与王爷已有万全安排,必不会再让此事重演。”
王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环哥儿说得是。为国效力,自当尽心。只是…日后还需更加谨慎才是,莫要再让长辈们担惊受怕了。”
贾环看她一眼,淡淡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记下了。”
贾母叹道:“话虽如此…我这心里,终究是放不下。环哥儿,日后出入,定要多带人手!若烟那孩子机灵,让他时刻跟着!”
她又对贾政道:“政儿,你也多在朝中打点打点,看看能否…能否让环哥儿调个清闲些的职位?这整日打打杀杀的,叫我如何安心?”
贾政苦笑:“母亲…如今圣意正浓,岂是儿臣能置喙的?”
贾环也道:“老祖宗放心,孙儿自有分寸。”
一旁的小辈们听着,心思各异。
探春眼中满是钦佩与担忧交织;迎春怯怯不敢言;宝玉则有些神思恍惚,似乎还未从白日“定亲”风波中完全回过神来,只喃喃道:
“刺客…竟真有刺客…这世间…果然污浊…”
而薛宝钗与林黛玉,站在稍远些的角落,两人皆是面色微白。
宝钗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尖掐入掌心。她听到消息时,心险些跳出胸腔!此刻见贾环安然无恙,方稍稍定神,却仍后怕不已。
她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贾环沉稳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与恐惧。他走的这条路,竟如此凶险!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婉从容,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林黛玉则更是心神剧震!初闻噩耗,她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强撑着来到荣庆堂,一路上心慌意乱,手足冰凉。此刻见贾环好端端站在那,提着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出,却仍觉得心口揪紧般地疼。
她下意识地看向宝玉,见他仍是那副浑浑噩噩、厌弃世俗的模样,再对比贾环临危不乱、沉稳担当的气度,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悸动。
往日那些朦胧的好感、诗词唱和的默契,在生死安危面前,忽然变得轻飘无力。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恐惧与担忧,竟全系于眼前这个曾被她讥为“手段厉害”、与她并无多少诗词往来的庶子身上!而非那个她以为的“知己”宝玉!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慌忙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指尖死死攥着绢子,身子微微发抖。为何…为何会是他?
贾环似有所觉,目光扫过角落,在黛玉苍白的脸上微微一顿,见她迅速避开视线,也未多想,只当她是受了惊吓。
又安抚了贾母等人一番,贾环方道:“夜已深了,老祖宗和父亲母亲早些歇息吧。此事已了,不必再议。”
众人这才各自散去,心中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贾环回到自己的“韬略斋”,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灯下。窗外秋风呜咽,吹得窗纸簌簌作响。
他提起笔,却并未落下。今日之险,虽早有预料,却也令他心生凛然。敌人…已狗急跳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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