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的灯火,像一只只被囚禁在琉璃罩里的金色困兽。
夜风吹过,灯火摇曳,将飞檐斗拱的影子在地上拉扯得张牙舞爪。
冯渊在府门前下了马车。
门口的石狮子,在昏黄的光里,面目狰狞。
管家早已等在门前,脸上没有半分笑意,那身簇新的绸缎袍子,也透着一股子寒气。
“冯探花,王爷在书房等您。”
那“探花”二字,他咬得极重,像是在咀嚼一块冰。
冯渊拱了拱手,神色如常。
“有劳管家了。”
他跟着管家,穿过重重庭院。
一路上的下人,见了他,都远远地垂首避开,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王府,都像一口绷紧了弦的弓。
书房里,没有点灯。
只在角落里,燃着一盆兽金炭,火光幽幽,将屋里的陈设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忠顺王穿着一身玄色便服,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
他像一尊沉默的铁像,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你来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外面的冬夜还冷。
冯渊走到屋子中央,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学生冯渊,叩见王爷。”
“学生有罪,累及王爷清誉,万死不辞。”
他没有辩解,没有求饶,一上来,便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忠顺王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是足以将人冻成冰渣的怒意。
“抬起头来。”
冯渊依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你倒是说说,你有何罪?”
“学生之罪,其罪有三。”冯渊的声音,沉稳依旧。
“其一,学生才疏学浅,殿前失仪,未能夺魁,此为不才之罪。”
“其二,学生受王爷知遇之恩,却未能以状元之名为王爷增光,此为不忠之罪。”
“其三,学生明知此举会令王爷蒙受非议,却一意孤行,此为不义之罪。”
“不才,不忠,不义。”
“学生自知,罪无可恕。”
他说完,再次叩首。
“好,好一个不才不忠不义!”忠顺王怒极反笑。
他一步步走到冯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王将你从金陵里捞出来,给你钱,给你名,为你铺路!”
“本王让你成了江南解元,又让你成了会元!”
“这神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冯渊是我忠顺王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声炸雷,在空旷的书房里回响。
“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本王的?”
“状元!唾手可得的状元!你竟给本王考了个探花回来!”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多宝阁上。
“哗啦——”
上面摆着的几件名贵瓷器,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冯渊!你告诉本王,你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冯渊跪在地上,任由那碎瓷片溅到自己身上,身形纹丝不动。
等忠顺王发泄完了,他才缓缓开口。
“王爷息怒。”
“学生如此行事,并非为了自己,恰恰是……为了王爷您。”
“为了本王?”忠顺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是。”冯渊抬起头,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反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
“敢问王爷,状元是谁的状元?”
忠顺王一愣。
“自然是圣上的状元。”
“那探花呢?”
“探花……”
“探花,依旧是王爷您的探花。”冯渊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状元及第,入翰林院,为天子门生。从此,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圣意。他吃的,是皇粮。他念的,是君恩。”
“他便是想再为王爷您效力,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头上的那顶乌纱帽。”
“而学生不同。”
“学生只是个探花,在圣上眼里,不过是个文采尚可的后进之辈。学生这身功名,说到底,还是王爷您给的。”
“学生的心,永远向着王爷。”
忠顺王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
“你继续说。”
“学生知道,王爷您要的,不是一个在翰林院里修史编书的腐儒。”
冯渊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您要的,是一把刀。”
“一把能为您披荆斩棘,能为您在朝堂之外,开辟另一番天地的,锋利的刀!”
“翰林院是磨刀石,也能是销金窟。它能磨掉学生的棱角,也能销了学生的锐气。”
“学生不想做那画上的猛虎,中看不中用。”
“学生想做那山里的饿虎,能真正为您去撕咬,去搏命!”
忠顺王没有说话,他重新走回窗边,看着窗外那轮残月。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炭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你想去哪儿?”良久,忠顺王的声音,才幽幽地响起。
冯渊的心,定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学生,想去边关。”
“边关?”忠顺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金陵城里,人人都道学生是‘小后羿’,箭术通神。可那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学生的箭,只射过靶子,射过飞鸟。从未饮过人血。”
“学生想去北境,去那真刀真枪的战场上,为王爷您,挣一份实打实的军功回来!”
“学生的那篇策论,不是写给圣上看的,是写给您看的。”
“易帅,屯田,通商。这些事,在京城里,是空谈。可到了边关,就是活路,是功绩!”
“王爷,您在朝中运筹帷幄。学生,在边关为您冲锋陷阵。”
“这盘棋,难道不比将学生困在翰林院那方寸之地,更有意思吗?”
忠顺王猛地转过身。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冯渊,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快意。
“好!好一个冯渊!好一把快刀!”
“你这小子,竟把本王,把圣上,把这满朝文武,都算计了进去!”
他走上前,亲手将冯渊扶了起来。
“你这盘棋,下得好!下得妙!”
他拍了拍冯渊身上的灰尘。
“说吧,你想去哪里?”
“幽州,上谷郡。”冯渊毫不犹豫地回答。
忠顺王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上谷郡?那可是直面回鹘人的刀口,九死一生的地方。”
“你可知,那里的郡守,三年换了五个,四个都是战死的。”
冯渊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狂热的笑容。
“富贵险中求。”
“若非如此险地,又怎能显出学生的价值,又怎能配得上王爷您的栽培?”
忠顺王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本王就成全你。”
他沉吟片刻。
“幽州缺一个边州,从六品,专管钱粮、掌监察地方官与军政文书复核。”
“这个位子,比状元入翰林院的品级,还高了半级。”
“你可愿意?”
冯渊的脸上,立刻露出狂喜之色。
他再次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真挚的感激与激动。
“王爷天恩!学生……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忠顺王满意地将他扶起。
“去吧,好好准备。”
“莫要死得太早,本王还等着你,给本王挣一个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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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府出来,已快三更天。
神京的夜,冷得像铁。
冯渊坐在马车里,一路上,一言不发。
回到客栈,邢岫烟还未睡,正焦急地等着他。
“夫君……”
冯渊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问。
他径直走进卧房,脱下外袍。
“这几日准备一下。”
“三天后,我们就回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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