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送来的贺礼,是一尊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的“马上封侯”。
玉色温润,雕工精湛。
猴子骑于马上,栩栩如生,寓意着加官进爵,前程似锦。
可在这阖府欢庆的时刻,这份礼,却像一块寒冰,瞬间冻结了正堂内所有的暖意。
林黛玉看着那尊玉雕,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吩咐。
“替我谢过王爷美意。”
“将贺礼登册入库,好生保管。”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不是一份来自亲王府邸、意味深长的贺礼,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摆设。
周围的姐妹们,脸上的笑容却都已敛去。
她们或许不懂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却能从林黛玉骤然沉静的脸色中,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寒意。
那份因冯渊大胜归来而升起的狂喜,被这尊冰冷的玉猴,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
紫禁城,养心殿。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汤药味,混杂着檀香,形成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腐朽的气息。
太上皇环巍靠在龙榻上,曾经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片灰败的浑浊。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一个破旧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声响,牵动着整个胸膛剧烈地起伏。
皇帝环汔跪在榻边,亲手端着一碗参汤,用银匙一勺一勺地,小心翼翼地往太上皇嘴里喂。
可那汤药,大多顺着环巍干瘪的嘴角流了下来,浸湿了明黄色的枕巾。
“父皇……您再喝一口……”
环汔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与恐惧。
殿阶之下,忠顺王环泌一身亲王蟒袍,一动不动地跪着,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随时会刺破殿宇的标枪。
“咳……咳咳……”
突然,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殿内的死寂。
环巍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捞上岸的虾,整张脸憋成了紫红色。
“噗——”
一口暗红色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在了环汔明黄色的龙袍上,也溅在了那金丝绣成的五爪金龙上。
那颜色,刺目惊心。
“父皇!”
环汔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汤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太医!快传太医!”
他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几个早就候在殿外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一片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龙榻上的环巍,在那口血喷出之后,反而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精神了些许。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越过了惊慌失措的皇帝,死死地,落在了殿阶下那个儿子的身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可最终,也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
随即,他的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大殿之内,乱作一团。
忠顺王环泌缓缓抬起头,看着龙袍上沾着父亲鲜血的皇帝,看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他慢慢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养心殿。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了下来。
铅灰色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紫禁城的上空,让人喘不过气。
一场暴雨,将至。
……
忠顺王府。
书房内,一只前朝的官窑青花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化作无数碎片。
环泌扯下身上的蟒袍,烦躁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胸中的暴戾之气,如同一头被囚禁的猛兽,疯狂地冲撞着他的理智。
“王爷,息怒。”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文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贾雨村。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不疾不徐地为环泌沏上了一杯热茶。
“王爷,茶能静心。”
“静心?”
环泌猛地转身,一把夺过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
“本王如何静心!”
“你看到了吗?那个老东西……他就要死了!可他到死,看我的眼神……”
“还有我那个好皇兄,他除了会哭,还会做什么?这个天下交到他手上,迟早要败个干净!”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贾雨村静静地听着,等他发泄完,才缓缓开口。
“王爷,这不正是一件好事吗?”
环泌的动作一顿,赤红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谋士。
“老皇爷油尽灯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张承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环泌的心脏。
“而新皇,懦弱无能,朝中威望不足,只知倚靠我那好学生。”
“可如今,冯渊立下不世之功,功高震主。陛下召他回京,不是为了赏他,而是为了夺他的兵权,猜忌他,提防他。”
“君臣离心,已是必然。”
“冯子深回京城至少要两个月。”
“王爷,猛虎卧于西陲,病猫踞于中枢。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贾雨村的每一句话,都像魔鬼的低语,敲打在环泌的心坎上。
环泌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不是没有想过。
这条路,他已经想了半辈子。
可是……
“冯渊……”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的十万大军,三日之内,便可兵临城下。届时,谁能挡他?”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顾忌。
那个男人,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野心之上。
贾雨村笑了。
“到时候大局已定,我那弟子最是尊师重道,他也只能认下。”
环泌眉头一皱。
“陛下召他回京,是为了削他。可若是王爷您登基,下第一道旨意,便是封他为无可封赏的异姓王,许他继续西征,开疆拓土,为大吴立万世之基业呢?”
“一个猜忌他的旧主,一个信重他的新君,您说,他会选谁?”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窗外的风声,越来越紧,像是无数冤魂在呼号。
许久。
环泌走到了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的百年老树。
他的眼神,在疯狂与理智之间,反复挣扎。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先准备吧。”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等我的信。”
……
凉州。
自西域班师回朝的大军,已经在此地休整了两日,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之上,任由那冰冷的狂风,吹动他身后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茫茫戈壁,望向东方。
那里,是神京城的方向。
明明打赢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胜仗,可他的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与压抑,像一块巨石,堵在胸口。
那道催他班师回朝的圣旨,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勒住了他这头猛虎的脖颈。
他感觉,神京城里,一定出事了。
“大帅。”
史鼎走上城楼,甲叶碰撞,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粮草辎重皆已备妥,大军随时可以开拔。”
冯渊没有回头。
“从这里回神京,最快的行军路线,需要多久?”
他忽然问道。
史鼎愣了一下,随即在心中默算片刻,恭敬地回答。
“回大帅,大军行进,每日约八十里。自凉州至神京,走官道,途径十数个州府,最快也需两月。”
两个月。
冯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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