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清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却吹不散厉战眉宇间积压的阴云。他站在合金大门内侧，深蓝色的制服像一道冰冷的界碑，将园内的稚嫩喧闹与门外潜藏的危机隔开。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街道，对面树荫下推婴儿车的女人，街角看报纸的男人……一切看似如常，但那种被多重目光钉死的窒息感，如同无形的蛛网，越收越紧。
老刀那边的消息迟迟未来。林薇依旧每日出现，冷静、专业，带着那股清苦的药味，目光偶尔掠过他时，带着那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安的平静。那管被动过手脚的药膏静静躺在抽屉里，像一颗等待引爆的定时炸弹。
而豆豆书包里那个被磁铁封印、却又被他暗中加了“料”的窃听器，如同一个冰冷的笑柄，时刻提醒着他，对手的触角早已渗透到最无辜的角落。
不能再等了。
午休时分。孩子们在小床上睡得香甜，呼吸均匀。老师们也靠在椅背上打盹。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空气中投下安静的光柱。
厉战悄无声息地走到豆豆的小床旁。小家伙睡得正沉，嘴角还挂着一点亮晶晶的口水。厉战的目光落在那个蓝色的、印着卡通恐龙的小书包上。
他单膝跪地，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指尖灵巧地拉开书包侧袋的拉链，探入其中。很快，他摸到了那个被强磁铁紧紧吸附着的、伪装成糖果贴纸的窃听器。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他没有立刻取出磁铁，而是用另一只手，从保安制服的内兜里，摸出一个比米粒还微小的、薄如蝉翼的金属片——一个被动式声波共振频率记录器。这是他昨夜利用废旧元件赶制出来的小东西，本身不发射任何信号，只会极隐秘地记录特定频率范围内的声波震动，尤其是……人耳几乎无法察觉的、某些电子设备内部元件运行的固有频率。每一个批次的窃听器，由于其内部微小的工艺差异，其元件运行时产生的微弱声波频率都会有极其细微的、独一无二的特征。这就像是电子设备的“声纹”。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片微小的金属片，用特制的导电胶水，极其隐蔽地贴附在窃听器外壳内侧，与磁铁吸附面相对的位置。这样一来，只要窃听器还在工作（尽管信号被屏蔽，但其内部元件很可能仍在低功耗运行试图恢复），其产生的微弱声波就会被记录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仔细地将一切恢复原状，拉好拉链，将书包放回原位。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豆翻了个身，咂了咂嘴，继续酣睡。
厉战站起身，退回到走廊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手心却微微渗出冷汗。这一步棋，比干扰更冒险。这是在对方的核心装置上留下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耳朵”，一旦被发现，等同于直接宣战。
但他需要信息，需要识别出对方设备的“指纹”，为后续可能的追踪或反制留下关键线索。这是一场无声的豪赌。
下午，放学前的高峰期。大门外挤满了等待的家长，人声鼎沸。
厉战像往常一样维持着秩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和周围环境。一切似乎平静无波。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怪响，猛地从街道拐角处炸开！
“哐当——！！”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紧随其后！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惊呼声、尖叫声四起！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出车祸了？！”
“就在路口！”
“快去看看！”
几个心急的家长甚至下意识地朝着路口方向跑了几步。
厉战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本身，而是在事故发生的同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斜对面住宅楼五楼西侧，那扇始终紧闭的窗帘，极其快速地抖动了一下！一个模糊的黑影在缝隙后一闪而过！
是观察者被窗外的突发事故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靠近窗口查看！
机会！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所有人都被车祸吸引的瞬间！
厉战动了！
他的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完全无视了左腿的旧伤！不是冲向大门外的事故现场，而是猛地侧身、拧腰、蹬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大门内侧、紧挨着保安亭的幼儿园围墙阴影处疾冲而去！
那里是监控的一个微小盲区，也是围墙墙体与隔壁建筑形成的一个狭窄夹角！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深蓝色残影！在冲入阴影的刹那，他的右手如同闪电般从腰间抽出那根硬质橡胶警棍！但不是用来攻击，而是用警棍末端的金属卡扣，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向墙角地面一块略微松动的下水道铸铁井盖的边缘！
“铛！！”
一声极其清脆、短促、如同金属敲击般的锐响，被淹没在门外持续的骚动和嘈杂声中！
但这声音的频率和强度，是经过他精确计算的！
几乎在敲击声发出的同时！
“嗡——”
一阵极其轻微、但足以被专业设备捕捉到的、特定频率的电磁脉冲波动，以那块井盖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涟漪般瞬间扩散开来，覆盖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这是他根据幼儿园新安装的安保系统弱电线路走向，提前计算好的一个点。一次精准的、短暂的、人为制造的微型电磁脉冲干扰！强度不足以损坏设备，但足以让范围内所有未加特殊防护的无线传输设备，出现极其短暂（可能只有零点几秒）的信号中断或数据丢包！
目标，直指豆豆书包里那个窃听器的无线信号传输链路！也极有可能波及到斜对面五楼监控设备对幼儿园这一特定角落的实时画面传输！
干扰转瞬即逝。
厉战的身影早已从阴影中退出，如同鬼魅般重新回到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呼吸甚至都没有明显的变化。手中的橡胶警棍也早已回归原位。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从未发生过。他的目光甚至和其他人一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望向街道拐角车祸的方向。
只有他微微湿润的掌心，和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心跳，记录着刚才那场无声的、高风险的动作。
门外的骚动还在继续，有热心人已经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和交警。
厉战的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猎人，缓缓地、不着痕迹地扫向斜对面五楼那扇窗户。
窗帘依旧紧闭。
但他知道，那只“眼睛”刚才一定“眨”了一下。并且，很可能接收到了一段被短暂干扰的、充满雪花点或者瞬间中断的无效监控画面。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豆豆书包里那个窃听器，就在刚才那短暂的电磁脉冲干扰下，其内部试图恢复连接的微弱信号传输会被再次打断，甚至可能触发其某个不为人知的、更深层的应急协议……
他在试探。用一次精心策划的、看似意外的事件作为掩护，强行制造了一个微小的“窗口”，对隐藏的敌人进行了一次短促而凶狠的“盲击”！
他在等待。等待对方的反应。哪怕是最微小的、最不易察觉的反应。
几分钟后，交警和救护车赶到，处理事故现场。人群的注意力逐渐被疏导，幼儿园门口的秩序慢慢恢复。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厉战敏锐的感官却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个一直待在斜对面树荫下、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收起了手机，开始慢悠悠地推着车离开。步伐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停留。 而街角那个看报纸的男人，也折起了报纸，夹在腋下，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再回头。
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仿佛在刚才那短暂的干扰之后，悄然松弛了一丝。又或者，是变得更加隐蔽，更加危险？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欢叫着涌向大门。
豆豆背着他的蓝色小恐龙书包，蹦蹦跳跳地跑到厉战面前，仰着小脸：“厉叔叔！再见！”
厉战的目光落在那个书包上，停顿了半秒。然后，他生硬地抬起手，不是去摸头，而是非常轻地、用指节碰了碰书包上那只卡通恐龙的塑料眼睛。
“嗯。”他发出一个单音节。
豆豆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开心，扭头跑向了妈妈。
厉战看着豆豆牵着妈妈的手走远，消失在人群中。他缓缓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门口不远处的地面。那里，不知是哪个孩子不小心遗落了一小截红色的蜡笔，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而在那截红蜡笔旁边，极其不起眼地，落着一颗极其微小的、仿佛从什么精密仪器上震落下来的、比芝麻还小的……透明塑料卡榫？
厉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用鞋尖极其自然地将那截红蜡笔和那颗微小的透明卡榫一起，踢进了旁边的排水栅格缝隙之下。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最后一次投向斜对面五楼那扇紧闭的窗帘。
无声的较量，已经留下了第一个微小的痕迹。
夜雨将至，风里带来了新的土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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