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之家”的清晨，是被一种过于标准的宁静唤醒的。没有孩童惯常的嬉闹或哭喊，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远处厨房传来的、过于规律的餐具碰撞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走廊照得一片通明，却莫名透着一股无菌般的冰冷。
厉战拄着手杖，站在监控室外的走廊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空荡的四周。昨夜纸条上的信息像冰冷的代码，刻在他的意识深处：石科生物，神经频谱监测，勿信周。
周医生端着不锈钢托盘从医务室方向走来，白大褂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笑容依旧标准：“厉顾问，早。昨晚休息得还好？地下一层比较潮湿，你的腿……”
“没事。”厉战打断她，声音沙哑。他的目光掠过她托盘里的东西——几支未拆封的注射器，一瓶透明的药剂，还有几个……熟悉的、带有无线传输模块的、皮肤接触式传感贴片。和他在小宇轮椅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周医生注意到他的视线，笑容不变，语气自然地解释：“哦，这些是给几个需要每日进行神经反馈训练的孩子准备的。有助于稳定情绪，改善感知觉失调。”她的话滴水不漏，如同背诵培训手册。
“小宇？”厉战突然问，目光锁住她的眼睛。
周医生的笑容极其细微地僵硬了零点一秒，几乎无法察觉：“小宇是其中之一。那孩子情况比较特殊，需要更持续的监测。”她很快调整过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唉，希望这些新技术能帮到他。”
新技术？厉战心底冷笑。是帮到他，还是更好地“监测”他？
他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周医生保持着完美的职业微笑，端着托盘转身走向活动室方向。
厉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冰冷。这个周医生，要么是演技高超的帮凶，要么就是被彻底洗脑、深信不疑的工具。无论是哪种，都极其危险。
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需要亲眼看到那些“训练”是如何进行的。
上午的活动课时间。厉战以“熟悉环境，排查安保盲点”为由，拄着手杖，缓慢地穿梭在各个活动区域。他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一个跛脚的保安顾问，在这些忙碌的专业人员眼中，更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最终在感统训练室外的观察窗前停下。隔着单向玻璃，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小宇坐在轮椅上，被固定着头部，太阳穴和手腕处贴着新的传感贴片。他对面放着一台屏幕，上面闪烁着不断变化的、抽象的光波图案和柔和却单调的音效。一位康复师坐在他旁边，轻声引导着什么，但小宇的眼神依旧空洞，甚至因为被固定和持续的声光刺激，流露出细微的不安和抗拒。
周医生站在一旁，拿着平板电脑，专注地记录着数据，偶尔对康复师低声指示一两句。
看起来像是一次先进的康复训练。
但厉战的目光却死死盯住小宇裸露的脖颈和手臂。在那些传感贴片的下方，皮肤因为长期粘贴和可能的轻微过敏，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而更深处，那些陈旧的、细微的淤痕，在明亮的灯光下，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光波图案突然变得更加急促，音调也陡然拔高，变得更加尖锐，虽然音量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穿透力！
小宇的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清晰的痛苦！他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被压抑的呜咽声！
“频率阈值上调5%。记录肌电和脑电异常峰值。”周医生对着平板电脑冷静地陈述，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描述一个机器的故障。
康复师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在周医生的目光示意下，没有停止设备。
厉战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手杖的橡胶底端几乎要在光洁的地板上碾出痕迹。一股冰冷的暴戾感冲上他的头顶，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
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折磨！是在用粗暴的声光频率冲击一个本就脆弱的孩子的大脑，只为了测试出那个该死的“共振频率”！
他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砸烂那台机器！
就在他气息变粗、肌肉绷紧的瞬间——
一股极淡的、带着清苦药味的独特气息，悄然飘近。
林薇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同样隔着单向玻璃看着里面的一幕。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镜片后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某种被极力压制的情绪——是愤怒？是痛苦？还是……无力感？
她没有看厉战，只是用极其轻微、几乎只有气流的声音说了一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频率过载……会损伤未发育完全的神经突触……他们在缩短周期……”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专业人士才有的精准判断，但更深的，是一种冰冷的绝望。
厉战猛地转头看向她！缩短周期？他们这么着急？为什么？
林薇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说完那句话，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转身快步离开，白大褂的下摆划过一个略显仓促的弧度。
而她刚才站立的地面上，遗落了一小片东西。
厉战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是一个极其微小的、透明的、像是从什么精密仪器上掉下来的塑料卡榫，和那天他在幼儿园门口发现的黑石成员遗落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林薇是故意的？她在向他传递另一个信号？暗示她与黑石内部的联系，或者……暗示她正在窃取或破坏他们的设备？
不等他细想，感统训练室的门开了。周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实验取得进展般的专注兴奋。
“效果显着。”她看到厉战还在外面，随口说了一句，像是在分享成果，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虽然有些应激反应，但数据反馈显示，他的特定波段活跃度有了明显提升！证明方向是对的！”
她对小宇表现出的痛苦，轻描淡写地定义为“有些应激反应”。
厉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情绪，脸上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至配合地点了点头，仿佛认可了她的“专业判断”。
周医生似乎很满意他的“理解”，拿着平板电脑匆匆走向办公室方向。
厉战站在原地，直到周医生的脚步声消失。他才缓缓弯腰，用指尖极其迅速地捏起那片微小的塑料卡榫，揣进口袋。
冰冷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全身。
这里发生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紧急，更加非人道。
林薇的警告是真的。而她自己，似乎也在这漩涡中越陷越深，甚至开始兵行险着。
他不能再等了。被动观察获取的信息已经到达极限。
他需要主动出击。需要拿到那些“显着”的数据，需要知道那所谓的“特定波段”到底是什么，需要找到石科生物接收这些数据的直接证据。
他的目光，投向了周医生办公室的方向，投向了那台存储着所有“实验数据”的平板电脑，或者……她的办公电脑。
夜幕，或许是最好的掩护。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林薇那模糊的立场和冒险的暗示，像一道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裂隙，投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他攥紧了口袋里那片冰冷的塑料卡榫。
裂痕已经出现。
是时候，让它彻底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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