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囚笼里,时间被稀释成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和静脉点滴缓慢坠落的节奏。厉战像一具被钉在病床上的标本,每一寸肌肉都维持着绝对的静止,只有胸腔因呼吸而微不可察地起伏。左腿的钝痛和肋间的刺痛已成为背景噪音,与这无菌环境的死寂融为一体。
女护工带来的那点微弱烟火气,早已被循环系统过滤得一丝不剩,只留下更浓烈的、几乎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和那把水果刀滑落时带来的、冰冷的试探感。
他在等。等下一个变数。等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缝隙。
密封门再次滑开。
这次进来的,是“牧羊人”。他依旧穿着那身没有标识的深蓝色作训服,脸上那道旧疤在顶灯冷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没有拿平板电脑,手里只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袋口用红色的保密绳缠绕封死。
他走到床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厉战,仿佛在评估一件武器的损耗程度。空气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更加粘稠、压抑。
“看来死不了。”良久,牧羊人才冷冷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拉过墙边唯一的椅子坐下,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猛禽休憩般的威慑力。
厉战没有回应,目光平静地回视着他,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牧羊人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开始解档案袋上的保密绳,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刻意的折磨感。
“你的老连长,‘老刀’,”他忽然提起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为了保你,把最后那点人情和脸面都豁出去了。差点把自己也填进这烂泥坑。”
厉战的心脏几不可察地猛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毫无波澜。老刀……
“可惜,晚了。”牧羊人扯开绳结,从档案袋里抽出的,却不是文件,而是一张放大冲洗的照片,他将照片举到厉战眼前。
照片背景是郊外暴雨夜的荒芜田地,焦距模糊,显然是高速摄像抓拍。画面中央,是那辆撞开铁丝网、布满泥泞、前胎瘪陷的黑色厢式货车。副驾驶的车窗玻璃反射着惨白的闪电光,隐约可见一个被雨衣包裹着的、小小的、蜷缩的人形轮廓!
小宇!他们找到了那辆车!
厉战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急剧收缩,又被他强行压制恢复平静。但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绝逃不过牧羊人这种老猎手的眼睛。
“车找到了。藏在废弃农机站后面的草垛里。”牧羊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缓缓剖开厉战的伪装,“孩子不见了。”
不见了?!
厉战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怎么会不见?! 他藏得很好!孩子还在高烧!
是黑石的人先一步找到了?还是……被其他人带走了?
牧羊人仔细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抽搐,继续施加压力:“现场没有暴力痕迹。也没有第二辆车离开的明显辙印。就像那孩子自己长了翅膀,或者……被地底伸出的手抓走了。”
他放下照片,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厉战胸口:“现在,告诉我,厉战。是你安排了第二次转移?还是有什么‘神秘朋友’,又一次‘帮’了你?”
厉战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他闭上眼,拒绝透露任何信息,也拒绝接受对方灌输的任何可能性。
小宇不见了。这个消息比任何严刑拷打更让他感到恐慌和……无力。
牧羊人看着他强硬的沉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不再追问孩子,而是又从档案袋里拿出另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更加模糊,像是从极远的距离、透过雨幕和夜视设备拍摄的。画面是“晨星”厂区那栋主厂房巨大的排气闸门开口处,一个披着深色雨衣、身形纤细修长、脸上似乎戴着某种防护面罩的身影,正架着一支长枪管狙击步枪,枪口指向厂房内部。闪电恰好在这一刻划过,在那身影的雨衣帽檐下,照亮了一小截白皙的下巴和……几缕被雨水打湿、粘在颊边的黑色发丝。
尽管模糊不清,尽管有面罩遮挡,但那轮廓,那姿态……
林薇!
厉战的指尖无意识地掐入了掌心。
“枪法很准。两枪。一枪爆头,一枪引爆残存电容,制造二次爆炸,清场。”牧羊人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忌惮,“用的还是经过改装的高精度雷明顿mSR,配专用穿甲弹。这种玩意儿,可不是普通心理医生能搞到、更别说用得这么出神入化的。”
他放下照片,目光重新回到厉战脸上,如同最终摊牌:“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谈谈了吗?谈谈这位无处不在、既能给你递刀子救命、又能远程狙击帮你清场、还可能顺手牵羊带走了关键证人的——林薇,林医生?”
“她到底是谁?属于哪一方?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而你,”牧羊人的声音骤然变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在这盘棋里,又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一颗被利用而不自知的棋子,还是……一个早已倒戈的‘兵人’?”
兵人(manchurian candidate)——那个意味着被催眠、被编程、成为潜伏杀手的老派间谍术语,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厉战!
病房里死寂得可怕。监护仪的“嘀嗒”声仿佛被无限放大,敲击在两人之间无形的战线上。
厉战猛地睁开眼,眼底翻涌着被侮辱的暴怒和一种深沉的、无法辩驳的迷茫。林薇的身份和目的,同样是他最大的困惑和……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几乎要引爆的时刻——
密封门上的通讯指示灯突然闪烁起绿色的光芒,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嗡鸣。
牧羊人眉头一皱,似乎有些意外这个打断。他起身,走到门边,按下通话键。
“讲。”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急促的汇报声(经过变声处理):“‘牧羊人’,紧急情况!技术组刚破解了从‘晨星’主控残骸里恢复的部分加密碎片!发现一段被多次覆盖删除的早期日志备份!”
“内容涉及大约二十年前,第七小学那台‘矿石频谱感应仪’的首次非正式测试记录!当时有几个作为志愿者的教职工子女在场,其中包括……年仅九岁的林薇!”
“日志记录显示,她在测试中出现了极其罕见的、强烈的Gamma波段同步共振现象!持续时间创纪录!但后续……关于她的所有数据和研究方向被突然封存,最高权限加密!连当时的项目负责人‘林秀兰’(已故)都无权查阅!”
“还有,我们比对了林薇的公开履历和医疗记录,发现多处无法解释的时间空白和矛盾点!她的心理学博士学位授予机构,那个所谓的‘北美联合研究院’,根本查无此单位!”
汇报声戛然而止。
病房内一片死寂。
牧羊人站在原地,背对着厉战,肩膀的线条绷得极紧。
厉战躺在病床上,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大脑,又在下一秒冰冷地褪去!
九岁的林薇……强烈的Gamma波段共振……被封存的数据……伪造的履历……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拼接出了一个模糊却恐怖的轮廓!
林薇……她可能从来就不是什么心理医生!
她本身,很可能就是那台“矿石频谱感应仪”最早、最成功的……“实验品”之一?!或者……是某种更诡异、更无法言说的存在?
而她所做的一切,接近他,帮助他,利用他,警告他……究竟是为了复仇?为了自救?还是为了完成某种她自身都无法控制的、源自童年那场实验的……“编程”或“指令”?
巨大的震撼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厉战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牧羊人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超出掌控的、极其凝重的神色。他看向厉战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复杂。
先前那种审问和怀疑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巨大威胁时的、近乎同盟般的严峻。
“看来,”牧羊人的声音沙哑了许多,他慢慢走回床边,目光扫过床上那两张照片——小宇所在的货车,和雨夜中持枪的林薇,“我们捞上来的,不止是一条小鱼。”
“而是一条……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深海巨怪’。”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厉战脸上。
“现在,厉战同志。”
牧羊人用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怪异正式感的称呼。
“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关于如何在这片突然变得深不见底、而且可能藏着不止一条‘巨怪’的水域里……”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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