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离去的背影，像一把骤然抽走的薪火，将沈聿修体内勉强维持的温度瞬间带走。店内那片刻因林薇而起的“正常”假象，轰然坍塌。
“抱歉，林小姐，”他猛地放下工具，甚至来不及摘掉手套和放大镜，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我突然有急事，您的钟……”
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显然看出了沈聿修骤然剧变的心绪与那个刚刚离去的女人有关。她是个聪明人，立刻善解人意地点头：“没关系，沈师傅您先忙，我的钟不急，改日我再预约时间。”她快速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放在工作台上，抱起那座鎏金钟，再次歉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姿态依旧优雅，只是背影多少有些仓促。
风铃再次响起，店内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沈聿修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满室钟表冷漠而规律的滴答声，它们像是在齐声嘲笑着他的迟钝与愚蠢。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让她就这样离开？在那个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那句压抑了十年的话之后？他竟然让一个陌生人、一件死物打断了他们之间那根刚刚重新连接、却脆弱不堪的丝线！
“不是所有误差，都能被修正。”
她冰冷的话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还有她最后看他那一眼，失望，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疲惫。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猛地扯下放大镜和手套，甚至顾不上换下工装，抓起钥匙和手机就冲出了店门。
傍晚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闷湿。老街上来往的行人脚步匆匆，都在躲避即将落下的雨点。
沈聿修站在店门口，焦急地四下张望。人流穿梭，早已不见了苏晚的身影。他拨通她的电话，回应他的只有冰冷而规律的忙音。她拒接了他的电话。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十年前，是他选择转身离开。十年后，难道要换她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行人纷纷奔跑避雨，街道瞬间空旷了许多。
沈聿修却像是毫无所觉，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颊、他的工装。他沿着她可能离开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奔跑起来，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相似的背影，每一次确认不是她，心就往下沉一分。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脑海中的影像异常清晰。
是她戴着修复好的手表时，那一闪而过的柔软；
是她质问时，眼中那强忍的泪光和无法掩饰的伤痕；
是她最后离去时，那决绝而单薄的背影……
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他以为修复了那块表，就能弥补些许亏欠。他以为保持距离和冷静，才是对彼此最好的方式。可他忘了，时间能磨损金属，更能侵蚀人心。他留给她的，不仅仅是十年的空白，更是当年那句未曾说出口的告别所带来的，被无限放大的否定与伤害。
“苏晚——！”
他终于在空旷的街角停下，徒劳地对着雨幕喊了一声。声音很快被淅沥的雨声吞没，没有回响。
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冰冷刺骨。他闭上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或许能修复世上最精密的钟表，却可能永远无法修复他亲手在她心上划下的那道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稍缓。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准备回到那个只剩下冰冷机械的“拾光”。也许，那里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就在他抬起沉重的脚步时，他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就在街对面，那家他们曾经都很喜欢的、24小时营业的独立书店屋檐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的雨帘，侧影在书店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是苏晚。
她没有走远。她只是，找了一个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沈聿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步穿过稀疏的车流和未停的雨幕，朝那个方向奔去。
他跑到书店屋檐下，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呼吸急促，模样狼狈不堪。
苏晚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看到是他，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又被浓重的疲惫和冷漠覆盖。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苏晚……”沈聿修开口，声音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沙哑不堪，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对不起……”
他往前走了一步，试图靠近她。
苏晚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沈聿修。
“对不起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比这秋雨更凉，“对不起刚才有客人？还是对不起……十年前？”
她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试图含糊其辞的伪装。
沈聿修望着她，望着她强装镇定却微微泛红的眼圈，望着她紧抿着却依旧有些颤抖的嘴唇。所有精心构筑的防御，所有权衡利弊的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不再试图组织语言，不再考虑后果。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支配了他。
他再次上前，这一次，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力量，将浑身同样带着湿气的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被电流击中。
“对不起……”他将脸埋在她带着雨水湿意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对不起，苏晚……十年前，是我混蛋……是我懦弱……是我……搞砸了一切……”
雨水顺着他们的发丝、脸颊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在这个下着雨的、陌生的书店屋檐下，在迟到了整整十年之后，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早已腐朽在心底的道歉。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单纯地，再也无法忍受那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悔恨。
而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苏晚，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只是那压抑了太久的、冰封的情感，似乎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语无伦次的忏悔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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