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苏婉宁意外的是,之前一些关系泛泛、甚至因李娟挑拨而对她有些疏远的女知青,也结伴来看望她。
她们提着攒钱买的罐头、水果,言语间充满了同情和对宋满仓的愤慨。
“苏婉宁,你好好养病,别怕他,我们都支持你!”
“就是,那种坏分子,肯定没好下场!”
这些质朴的问候,无形中消融了许多以往的隔阂。
危难时刻,大多数人的正义感和同情心占据了上风。
李娟那股孤立苏婉宁的暗流,在这样公开的恶劣事件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她也跟着大流来过一次,放下两个鸡蛋,表情讪讪的,没多说话就走了。
夜晚,病房安静下来。苏婉宁会和赵红梅低声讨论接下来的复习计划。
“红梅,等我回去,我们得把落下的进度抢回来。”
“放心,我和明远、梁斌都商量好了,等你归队,咱们就启动‘冲刺计划’!”
有时,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苏婉宁会不由自主地走神。
那个军人的身影,总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他有力的手臂,沉稳的心跳,还有那句干脆的“不用了”。
“红梅,你说……我们还能找到他吗?”
一次,她忍不住轻声问。
赵红梅握紧她的手,语气肯定:
“能!肯定能!等考完试,咱们想办法去打听。野战军……总有办法找到的!”
十天的假期转瞬即逝。
苏婉宁知道,医院这段宁静的时光已经结束。等待她的,是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高考,以及一条虽然清晰却依然需要奋力拼搏的漫漫长路。
但这一次,她无所畏惧。
出院那天,周明远和梁斌早早就在卫生院门口等着,赵红梅则径直进了病房。她打开随身带来的布包,取出一件叠得整齐的蓝布外套,轻轻披在苏婉宁肩上。
“外面起风了。”
她仔细地为苏婉宁理好衣领,声音温柔。
“你身子还虚,可不能着凉。”
那件半旧的外套洗得发软,却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干净气息。
路过县城十字路口时,苏婉宁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那个将她从河中救起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他此刻应该早已归队了吧?任务是否一切顺利?
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无从知晓,只能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解放军同志”这个称呼——它像山一样沉稳,光是想着,就让人感到踏实。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赵红梅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随即恍然。
“哦……是在想你的救命恩人吧?周明远和梁斌前些天托了好些关系去问,但部队有纪律,打听不到具体消息。”
苏婉宁心里蓦地一空,像是失落,又像是释然。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口袋,摸出那张被体温熨得温热又柔软的粮票。
“那位同志留下的。”
周明远当时郑重地交给她。
“这钱和票得仔细收好,将来若有机会,要亲手还给人家。”
她将这张承载着过往的粮票仔细折好,重新收回贴身的衣袋里,轻轻按了按。
“走吧。”
她挽住赵红梅的胳膊,语气恢复了平静与坚定。
“我们回去好好复习。”
她抬头对几个伙伴露出坚定的笑容。
是啊,该向前看了。
宋满仓的事情已经解决,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朝着那个能改变命运的目标努力。
至于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军人,和他留下的这份温暖,就暂时珍藏在心底吧。
总有一天,她要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告诉他自己一直记着这份恩情,也一直在努力活得更好,不辜负他当初的相救。
回到知青点后,苏婉宁全身心投入到复习中。
白天跟着大伙儿下地干活,别人休息抽烟时,她就蹲在田埂上背单词;
晚上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和周明远、赵红梅、梁斌一起刷题到深夜。
四个人合用各科资料,谁用完了就赶紧传给下一个;草稿纸更是金贵,周明远把烟盒拆开铺平,梁斌在地上用树枝演算,连苏婉宁抄单词的烟盒纸背面,都写满了物理公式。
宋满仓被抓的消息渐渐在村里平息后,可这难得的平静没持续多久,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席卷而来——
这天傍晚,周明远的亲戚托人捎来一张皱巴巴的《参考消息》,纸边都磨烂了,显然是被人传看了无数遍。
“听说上头在讨论恢复高考的事,你们这些读书人可得留神。”
带信人特意叮嘱。
当晚,这张报纸在知青们手里传了个遍。
赵红梅捧着报纸的手直发抖:
“这……这是真的吗?”
周明远虽然强作镇定,但眼眶已经红了。
从那天起,知青点那间漏风的堂屋彻底变了样。
田间地头休息时,总能看到有人捧着书本念念有词;深夜的煤油灯常常亮到后半夜,几个脑袋凑在一起讨论题目,铅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偶尔为一道数学题争论起来,声音大得能惊醒隔壁屋的人。
人群外,李娟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撇着嘴哼了一声:
“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是得在地里刨食。”
可等没人注意时,她却悄悄蹭到周明远门口,竖起耳朵听里面讨论的题目,回屋后赶紧把听到的公式记在烟盒纸上。
苏婉宁更是争分夺秒。
天不亮就爬起来背单词,深夜别人都睡了,她还在灯下钻研物理公式。
江南的秋雨,缠绵而清冷。
周念知坐在窗边,手里握着女儿婉宁的来信。她的目光,却空洞地落在院中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上。
丈夫苏建国已经“失踪”整整十一年了。
“失踪”——
这是组织上给的说法。
她只知道那个清晨,他抱起小婉宁,用胡茬轻轻扎了扎孩子的脸,笑着说了句“宁宁乖,爸爸要去完成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未归来。
没有告别,没有归期,甚至连一封书信都没有。
她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年幼的女儿和历经风霜的母亲,努力活得体面而坚强。
可随着一年年过去,音讯全无,那种无尽的等待和不确定性,渐渐磨蚀了她的心气。
她开始失眠,会在深夜惊醒,听着窗外的风声,怀疑他是否真的还存在。
为了不让自己被这种无望的等待逼疯,也为了有更多时间照顾家庭,她主动申请从充满激情与挑战的地质勘探队,调到了清闲却沉闷的资料室。
她将自己也“封存”了起来,像她床头木匣里那块同样被埋没的“蓝金石”标本。
“妈妈,您床头的木匣里,那块泛着幽蓝光泽的矿石标本,它不该被永远埋藏。”
女儿的信,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内心厚重的尘埃。
“梦想,亦如这宝藏,不该被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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