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的难题刚被征服,新的挑战已悄然而至。
《机械制图》的第一张零件图作业发下来时,苏婉宁望着纸上密如蛛网的尺寸标注和严苛的精度要求,指尖微微发凉。
那些交错纵横的细密线条、复杂的剖面符号,在她眼前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比高数课上最复杂的公式更让人目眩。
“这个尺寸标注也太严格了。”
张敏愁眉苦脸地托着腮,手中的绘图笔在纸上点了又点。
“我都画了三次,老师还是说线条粗细不对,阴影过渡不自然。”
林南燕将四人的图纸和示范图一一铺开,她纤细的手指在图纸间移动,目光专注:
“关键是要线条流畅,阴影均匀。我爸爸常说,一张好的工程图就像一幅画,每个细节都要精准到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里要求精度达到0.01毫米……”
陈雪翻着厚厚的教材,声音里透着无奈。
“这要怎么保证啊?我感觉我的手都在抖,一笔下去,可能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夜深人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打破寂静。四个姑娘仍围坐在书桌前,对着铺展的图纸发起新一轮的攻坚。
苏婉宁紧握着绘图笔,画出的线条却总是歪歪扭扭,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我和你一样。”
林南燕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学习真是一山放过一山拦啊!”
张敏闻言噗嗤笑了:
“乐观点,咱们可是攻坚小组。再难的问题,四个人一起想办法就是了。你看,高数和力学那么难的骨头,咱们不也啃下来了吗?”
“对!”
陈雪边说,边打开抽屉,拿出来一本书,她哥哥寄来的《机械制图精要》。
“绘图是有技巧的,咱们一起学。我哥说,掌握了方法,才能画出漂亮的图纸。”
四个脑袋又凑到了一起,继续着她们的攻坚之路。
窗外,皎洁的月光悄悄洒进宿舍,温柔地洒向这群不服输的年轻人。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周念知站在地质研究所的大门前,崭新的工作服在晨光中泛着浅蓝的光泽,那是属于地质人特有的色彩。
“周工!”
门卫老陈推开窗户,看到是她,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你真的打算回来了!?”
周念知点点头,一路穿过熟悉的林荫道,手指在斑驳的墙面上轻轻划过,触感粗糙而真实。
宣传栏里还贴着她二十年前荣获“青年突击手”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姑娘扎着两条麻花辫,眼神明亮如星。
她知道,重头再来很难,但前路很长,终将会在坚持中显现出清晰的轨迹。
而在江南大学,307宿舍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
苏婉宁第三次撕下绘图纸,揉成一团的废纸已经在墙角堆成了小山。
“这样不行。”
林南燕按住她颤抖的手。
“你的手太紧了。绘图要用手腕发力,像这样——”
她握住苏婉宁的手,带着她在纸上画出一道流畅的直线。笔尖沙沙作响,在灯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我爸爸说,好的工程师要有一双稳如磐石的手。”
林南燕轻声说。
“但他没说的是,这双手需要经历多少次的失败才能练就。”
张敏忽然拍案而起:
“我想起来了!在农机站修拖拉机的时候,老师傅教过我们一个土办法——”
她翻出针线盒,取出最细的缝衣针固定在铅笔上:
“看,这样画出来的线保证细!”
四个姑娘轮流使用这个“改良绘图笔”,陈雪惊喜地发现:
“真的比普通铅笔细多了!就是容易划破纸......”
那天去市图书馆查资料,苏婉宁在静谧的古籍区角落里,偶然抽出一本封面已然泛黄的《工程制图溯源》。
当她翻开出版信息页,“周敬之”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她颤抖着翻开书页,在讲解机械图样的章节处,看到了太姥爷亲笔写下的一段绘图心得:
“线条如流水,阴影似浮云。心静则笔稳,意专则形准。”
更让她震惊的是,书页间夹着一张已经发黄的练习纸,上面是太姥爷初学绘图时画的直线——
那些线条生涩、歪歪扭扭,甚至带着几分犹豫,与她如今在作业纸上留下的笔迹,没什么差别。
“原来太姥爷也并非生来如此……”
她轻轻抚过那些跨越时空的青涩笔迹,眼眶微微发热。那一刻,一道无形的桥梁在她与前辈之间架起,她仿佛看见了一位同样从笨拙中起步的少年。
所有因挫败而生的焦虑,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带着这份领悟与慰藉,她回到宿舍,重新握起了笔,心无旁骛地投入了新一轮的“魔鬼训练”。
每天清晨五点,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宿舍,苏婉宁已经端坐在书桌前,开始了雷打不动的画线练习。
一张又一张的草稿纸被密集的直线填满,从生涩歪斜到逐渐挺直。
右手的食指内侧被笔杆磨出了水泡,她只是默默缠上一层胶布,便又继续俯身于图纸之上。
“婉宁,歇会儿吧,手会受不了的。”
陈雪端着热水盆走过来,将拧好的热毛巾轻轻递到她手边。
苏婉宁缓缓摇头,额角的汗珠滴在图纸上:
“'地上差一毫,天上差千里',我必须......”
“你必须先停下来!”
话音未落,张敏忽然从旁边伸手,一把抽走了她紧握在手中的笔。
“你现在的状态,心浮气躁,手都在抖,画到明天也画不出合格的直线!”
林南燕默默铺开一张崭新的绘图纸。
“不急,大家都还在摸索,我们一起从最简单的开始。”
四个姑娘于是并肩坐下,像初学写字的孩子那样,重新练习最基本的直线、圆圈、剖面线。
阳光缓缓爬满书桌,四支铅笔在纸面沙沙作响,那声音绵密而轻柔,宛如春蚕孜孜不倦地啃食桑叶。
半个月后,周三的制图课上。
当苏婉宁将作业平铺在讲台时,一向不苟言笑的王教授低头端详片刻,随后轻轻推了推眼镜,眼角竟牵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这样的线条,干净利落,劲道内蕴——可以当作范本了。”
那一刻,苏婉宁感到这些日子所有的坚持,都在这一声肯定中找到了归宿。
当苏婉宁的零件图被挂起来时,教室里响起一阵惊叹。图纸上的每条线都均匀而坚定,每一个阴影的过渡都如晨雾般自然柔和,在灯光下呈现出近乎完美的质感。
“线条功力非常扎实。”
王教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手中的笔点停在图纸一角。
“尤其是这个局部放大图,用了一种非常巧妙、几乎被遗忘的简化画法,这很见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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