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市图书馆,静得能听见窗外落花的声音。
苏婉宁的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随着最后一个数字稳稳落下,她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那道困扰她许久的偏微分方程,到底还是被解开了。
她轻轻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这才意识到窗外已是霞光渐隐,暮色悄然笼罩。
不知不觉,竟又在图书馆坐了一整天。
自从成为江南大学的学生,苏婉宁就养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每到周末,天刚蒙蒙亮,她就揣上两个馒头、背上一壶水,直奔市图书馆。在工程力学专区那一排排书架前,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位同学,闭馆时间到了。”
管理员提着灯缓步走近,温和地提醒道。
苏婉宁一边应着“好好好,这就走”,一边起身舒展了下有些发僵的肩背。可就在抬头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管理员身后站着个挺拔的身影,那身整齐的军装衬得他身姿如松,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正静静地望着她。
顾……顾淮?
苏婉宁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解题太专注,出现了幻觉。
他不是应该在部队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怔怔地望着他走近,连笔从指间滑落都未曾察觉。
“你……怎么来了?”
顾淮俯身拾起笔,轻轻放回桌面。他的目光掠过她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与推导。
“下午李科长给我来了电话,说是有个姑娘在图书馆待了一整天,连水都忘了喝。”
顾淮说着,语气里带着无奈的温柔:
“我就在想,这么用功的姑娘,该不会是你吧?”
苏婉宁这才注意到他左手一直拎着个油纸包,温热的气息正从纸包边缘悄悄溢出。她接过纸包时,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她小心地展开油纸,是一个烤得喷香的红薯,轻轻掰开,甜香随着热气在两人之间缭绕。
“图书馆要闭馆了,我们去外面坐坐吧。”
顾淮轻声提议。
两人并肩走到馆外的紫藤花架下,在长凳上坐下。暮春的晚风拂过,垂挂的紫藤花穗轻轻摇曳。
苏婉宁小口吃着红薯,甜糯的滋味在唇齿间缓缓化开,竟觉得比以往吃过的都要香甜。
她悄悄侧目望向身旁的顾淮,暮色中他的侧影格外清晰。忽然间,一个念头掠过心头——
这么晚了,他待会要怎么回去?
还有车吗?
驻地离城里远不远……
这些担忧让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顾淮,你晚上回去方便吗?要不……去我家将就一晚?我家院子很宽敞的。”
话一出口,苏婉宁就后悔了。
这话说得太冒失了,她的脸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
顾淮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心思。
“我明天休假,今晚住在军部招待所。”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
“倒是你……明天若是有空,云隐山的杜鹃开得正好,想不想去看看?”
苏婉宁轻轻点头,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
“好呀,明天我正好没课。”
她想了想又问。
“那……我该去哪里找你?”
“你平时是住学校,还是回家?”
顾淮温声问道。
“平时住宿舍,周末才回家。”
顾淮的唇角微微上扬:
“那一会,我送你回去。明天七点,我在你家巷子口等你。”
苏婉宁咬下一口热腾腾的红薯,满足地眯起眼,仰脸朝他笑:
“好!”
“慢点吃,小心烫。”
顾淮的声音轻柔,抬手为她拂去发间那瓣紫藤,却在指尖触到她耳际的瞬间顿住了。他的手指微微蜷起,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收回身侧,悄悄握成拳。
晚风穿过花架,紫藤花影在他们衣袂间流转,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甜香。
苏婉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品尝着红薯。温热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渐渐漫上心头,连耳垂都染上了晚霞般的绯色。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静谧的暮色里格外清晰。
等她小口小口吃完,顾淮才接过那张已经空了的油纸包,将油纸叠得方方正正。
“走吧,我送你回家。”
路灯渐次亮起,橘黄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铺开温暖的光影。
苏婉宁低头看着地上两人时而交叠、时而分开的影子。
“古人总说'夕阳无限好',却总忍不住要叹一句'只是近黄昏'......你说这是为什么?”
顾淮的目光掠过她被路灯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我倒觉得,能在这样的黄昏,看着一盏盏灯亮起来,是件很美好的事。”
她低头抿嘴一笑,转而指向路边一弯映着灯影的春水:
“可是你看,落花逐流水,终究不能处处随人心意,又该如何呢?”
顾淮的目光随着她指尖望去,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光:
“花开时好好欣赏,花落时也不必惋惜。既然春风年年来,又何必担心没有花开可看。”
苏婉宁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执着:
“那你说,古人总爱争论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和‘天长地久有时尽’,到底哪个更让人感慨?”
顾淮停下脚步,在朦胧的灯光下深深望向她。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过了好一会儿才温声开口:
“若不曾见过沧海,又怎知什么是真正的水;若没有天长地久的期盼,又怎会珍惜眼前的时光。这两句,本就是说的一回事。”
苏婉宁只觉得耳根发烫,忙低下头假装端详青石板上的纹路,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是……是这个道理。”
两人沿着灯火阑珊的巷子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巷口那棵老桂花树下。
顾淮停下脚步,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和。
“明天七点,我在这儿等你。”
“好。”
苏婉宁点点头,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
暮色朦胧,他依然站在原地,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见她回头,他轻轻挥了挥手。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紫藤花的淡淡香气。她忽然觉得,这个春天,连晚风都带着说不尽的温柔。
苏婉宁轻手轻脚地回到家中,姥姥和妈妈早已睡下。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晌,索性起身,取出那本蓝皮笔记本。
她小心地翻开新的一页,想了想,开始动笔:
灯影摇书墨未干,落花声里解微难。
紫藤架下春衫薄,红薯分香笑语漫。
星欲语,月将圆,明朝同看杜鹃颜。
曾忧日暮征鸿远,幸有清风伴客还。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的笔尖在“清风”二字上轻轻停留。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如水,恰似他望向她时,温柔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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