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苏婉宁一身戎装,走进了崔教授的书房。
崔教授闻声抬头,看见她短发齐耳、一身松枝绿军装的挺拔模样,镜片后的双眼骤然一亮。他静默片刻,才缓缓摘下眼镜擦拭,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动容:
“好,好啊!这才像是周敬之的重外孙女!眉宇间这股英气,跟你太外公当年一模一样!”
他走上前,重重拍了拍苏婉宁的肩膀,语重心长:
“孩子,去了部队,记住两件事:
第一,保护好自己,凡事量力而行;
第二,别忘了你更大的抱负——
你的‘天军’之梦!那片星辰大海,还在等着你呢。”
老人顿了顿,声音愈发温和:
“别让任何人、任何事,困住你翱翔的翅膀。这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苏婉宁凝视着恩师花白的鬓角,没有再多言。
她后退一步,挺直脊梁,缓缓抬起右手,向这位引领她走上学术之路、此刻又目送她踏上军旅的恩师,敬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郑重的军礼。
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它宣告着,站在这里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女学生,而是一名即将奔赴战位的共和国军人。
随后,她转道去拜访沈先生。
师母一开门,便亲切地拉住她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着这身戎装,眼里满是慈爱与不舍。
“到了那边,千万照顾好自己。”
师母轻声叮嘱,将一只素净的布包不由分说塞进她的行囊。
“这是按青松道长留下的古方配的安神茶,训练辛苦,睡前泡一杯,最是养心安神。”
苏婉宁握着那包尚存余温的药茶,仿佛也接住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临别时,在院门口,苏婉宁没有再敬军礼,而是上前一步,轻轻地、却充满依恋地拥抱了这位给予她无数温暖关怀的长辈。
这个拥抱,是女儿对母亲的告别。
师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说:
“好孩子,好孩子……”
回到宿舍整理行囊时,一种奇异的宁静感笼罩了她。
明玉在数月前已投身于那个无人知晓具体地点的保密项目,只留下一封简短的道别信;林南燕和梁彬去她海都老家了,估计好事将近;
周明远,被公派至苏联留学,行程仓促,只来得及给他们这帮知青带了个话。赵红梅信里说和一位师兄自由恋爱,已经喜结良缘。
昔日围绕身旁的友人,如今都已奔赴各自的前程,如同溪流汇入江海,散作满天星辰。
她并无太多伤感,反而感到一种轻装上阵的坦然。
所有的牵挂都已安放,所有的告别都已完成。
夜深人静,苏婉宁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行李:整齐叠放的军装,几本核心的专业书籍,师母给的安神茶,以及几张与朋友们的合影。
她拉上行囊拉链,动作利落,眼神平静。
她准备好了。
入伍当日,晨光未醒。
苏婉宁背起行囊,独自走出宿舍楼。初升的朝阳恰好跃出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在她肩头,为那身崭新的军装镀上一层光辉。
她没有回头,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集合点。军绿色的卡车静静等候在那里,即将载着她和未来的战友,驶向全新的人生征程。
孟时序正飞驰在返回京城的公路上。他手边放着一个精心包装的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他精心挑选的白玉发簪。
他想着她别在秀发上的样子,唇角就不自觉地带了笑。
他甚至提前了半天,就高效地处理完手头的任务,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第四天清晨,他特意换了身干净整洁的便装,手里甚至罕见地捧着一束带着晨露的白色百合与星辰草花束,等在国防科大西门。
准备花束的人告诉他,花语代表:纯洁、心心相印,以及勿忘我,
从晨光熹微等到日上三竿,那个让他念想了三天三夜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手中的鲜花从娇艳欲滴到微微蔫萎,如同他逐渐沉下去的心。
“同学。”
他终究是没了耐心,拦住一个路过的学生,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
“请问,苏婉宁在吗?”
“苏师姐?”
学生好奇地打量着他,目光在他手中的鲜花上转了一圈。
“她昨天就离校了。”
孟时序眉头微蹙:
“她去哪儿了?”
“去当兵了啊!”
学生的语气带着羡慕。
“听说还是她自己强烈要求的,昨天一早就跟着接兵干部走了!”
“当兵?!”
这两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他怔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冰场上那个纤弱的身影,那个在他看来需要被精心呵护的江南美人……
去当兵?
他几乎要气笑了。这简直是他听过最荒谬、最不切实际的笑话!
“您……不知道吗?”
学生看着他骤然阴沉、山雨欲来的脸色,吓得往后缩了缩。
“苏师姐她……真的很厉害……”
“她去了哪个部队?”
他打断学生,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这个不清楚……”
学生被他吓得一哆嗦。
“接兵干部只说是野战部队,具体番号是保密的……但肯定是支英雄部队!”
野战部队?英雄部队?
孟时序的心沉了下去。他太了解基层野战部队的艰苦,那根本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他知晓的、以艰苦着称的英雄部队番号,唯独没有将他自己的空降兵部队纳入考量。
在他的认知里,那里与苏婉宁,甚至与女性,完全是两个世界。
所以,她说的“没时间”,是真的没时间,一分一秒都没有留给他。
她拒绝他,不是欲擒故纵,而是因为她早已为自己选择了一条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的,布满荆棘却也通往更高处的路。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势在必得,在她这番沉默而决绝的行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一厢情愿。
一丝极淡、极复杂的笑意,终究是难以抑制地掠过他的眼底。
那笑意里混糅着巨大的挫败、被戏耍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灼热的欣赏与征服欲。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束已然失了神采的鲜花,毫不犹豫地、近乎泄愤般地将其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转身走向吉普车,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凌厉的声响。
车窗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眯起的眼眸,那里面燃起的,不再是志在必得的悠闲,而是被彻底激发出的斗志和欣赏。
“苏婉宁……”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最难走的路,非要爬到山顶去看风景。
那他倒要看看,这个骨子里藏着如此野性和韧劲的姑娘,能走到哪一步。
而山顶,风景更好,也更容易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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