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钢铁要塞”生物实验室。
这里的空气过滤系统运转到了极致，但似乎仍无法完全隔绝外面世界那若有若无的、带着甜腻与腐败气息的味道。
与指挥中心的军事化紧张和工程区的机械轰鸣不同，实验室里弥漫着一种更接近于……狂热与忧虑交织的奇特氛围。
克洛伊博士的“牧羊人”小组进展缓慢。信息素的破解工作如同在破解一个由数百万年进化写就的、毫无参考书的密码本，复杂得令人绝望。合成一种能有效且安全地驱赶掘地虫的信息素，短期内似乎难以实现。
然而，潘多拉似乎总喜欢在给予绝望的同时，又抛出一线危险的希望。
一支由生物学家和地质学家组成的小型侦察队，在一次由重兵护卫的、对要塞东部一片未探索的巨型真菌森林边缘的勘察中，有了意外发现。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采集不同区域的土壤和菌类样本，试图从中找到信息素模式的蛛丝马迹。
队伍中一位名叫李莎的年轻植物学家（更准确地说，是潘多拉生物学家），她的注意力被一种奇特的植物所吸引。
它生长在一片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蓝色苔藓之中，形态优雅得与周围环境的野蛮格格不入。它约有半人高，茎秆呈暗紫色，近乎黑色，顶端却盛开着一种结构极其复杂、如同水晶簇般剔透的银白色花朵，花瓣薄如蝉翼，微微颤动着，仿佛在呼吸。
更奇特的是，越是靠近这株植物，李莎就越感到一种莫名的……精神清明感。连日来的紧张压力和因适应环境而产生的轻微神经性头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她佩戴的便携式环境扫描仪也检测到花朵周围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未知的能量场\/信息素场。
“队长，我发现个奇怪的东西，我想采集样本。”她通过通讯器请示。
在得到许可和队友的掩护下，她小心翼翼地穿戴好最高级别的防护装备，用特制的采样工具取下了一小片花瓣和少量花粉，密封在惰性气体样本盒中。
回到实验室，初步的分析结果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这种被李莎命名为“银盏花”的植物，其花瓣和花粉中含有一种全新的、作用剧烈的生物碱化合物。它能够极其高效地作用于哺乳动物的中枢神经系统，特别是与注意力、信息处理速度和神经接口稳定性相关的区域。
“这……这简直是为我们的神经接口技术量身定做的催化剂！”一位负责医疗和神经科学的研究员看着电脑上的分子模拟结果，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理论计算显示，它甚至能显着提升‘高维神经接口’的同步率和带宽稳定性！如果用在机甲驾驶员身上……”
这个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了基地的高层。刚刚还在为防御工事和信息素烦恼的秦岳舰长，立刻被这个意外发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提升神经接口性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更快的反应速度，更精准的机甲操控，更强大的“集群意识网络”协调能力！这在军事上的价值，无可估量！尤其是在面对“先驱者”这种未知强敌的背景下，任何能提升单兵和整体战力的可能，都值得疯狂投入。
一个代号“银梭”的秘密研究项目被火速批准，权限仅次于“牧羊人”，资源倾斜力度巨大。
然而，深入的活体实验（首先是在随舰带来的实验动物身上进行）很快揭示了这“馈赠”背后隐藏的代价。
微量注射了提纯后的“银盏花萃取物”的小白鼠，表现出惊人的活力和学习能力，能快速通过复杂的迷宫。但一旦停止给药，它们很快就会陷入萎靡、焦虑、甚至自残的状态。它们会疯狂地撞击隔离箱，试图获取更多那种物质。强行戒断会导致严重的生理衰竭甚至死亡。
成瘾性！强烈且危险的成瘾性！
“它的作用机制类似于强效的神经兴奋剂和愉悦感诱导剂的结合体，”医疗官向秦岳汇报，脸色凝重，“它能带来性能的飞跃，但大脑会记住那种‘完美状态’，并产生强烈的依赖性。长期使用，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并完全被其奴役。”
实验室里的气氛瞬间从狂热降到了冰点。
“能否去除成瘾性成分？或者合成只保留增益效果的人工替代物？”秦岳不甘心地问。
“分子结构过于复杂，其活性与成瘾性很可能源于同一核心机制的不同作用途径。想要分离，难度极大，可能需要数年甚至更久的研究。”克成伊博士给出了悲观的判断，“自然界没有免费的午餐，舰长。潘多拉的‘馈赠’，标好了价格。”
是放弃这项可能带来巨大战术优势的发现，还是……冒险有限度地使用？
激烈的争论再次爆发。
“绝对不行！”以医疗官和部分伦理学家为首的反对派态度坚决，“这是毒药！一旦开启这个口子，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可能会亲手毁掉我们最优秀的战士！这违背了我们文明的基本准则！”
“但战争迫在眉睫！”以一些军事参谋和极端务实派为代表的支持者则争辩道，“如果它能让我们在关键战役中多一分胜算，拯救更多的生命，甚至挽救整个文明，短暂的、可控的使用，是否可以作为最后的‘战略储备’？我们可以制定最严格的使用规程，只在最关键的时刻，由最顶尖的、自愿的驾驶员使用……”
“自愿？在那种物质的诱惑下，真正的‘自愿’如何界定？‘最严格规程’在战场上能有多大约束力？一旦开始，就注定会失控！”
秦岳听着双方的争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看着屏幕上那种美丽而致命的银盏花的图像，又看了看另一边掘地虫在围墙外留下新痕迹的报告。
潘多拉，这颗星球仿佛一个充满恶意的诱惑者，一边用獠牙利爪逼迫你，一边又拿出诱人的毒苹果告诉你破解困局的方法。
他知道反对派是对的，那是一条危险的不归路。
但他也无法完全忽视支持者的观点——尤其是当“昆仑三号”传回的关于“清理程序”主力逼近奥尔特云的消息，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头顶时。
他做出了一个矛盾的决定。
“‘银梭’项目继续。”他的声音低沉，“但研究方向变更：首要目标是彻底解析其成瘾机制和长期危害，并尝试研制安全可靠的对抗剂或缓解剂。在完成上述目标，并经由地球同盟最高伦理委员会批准之前，绝对禁止任何形式的人体试验，所有萃取物封存，安全等级提到最高。”
他没有完全关闭这扇危险的门，但他给门上加了最重的锁。他将这个烫手的山芋和所有的研究数据，一同打包通过中微子通讯发回了地球，请求指示和更高级别科研机构的支援。
潘多拉的这份“馈赠”，如同一个沉重的筹码，被放在了人类文明战争天平的旁边。用，还是不用？这个问题，暂时无人能够回答。但它所带来的诱惑与阴影，已经开始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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