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枕头下，第七次震动的时候，柯景阳终于，睁开了眼睛。
窗外在下雨。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看了三秒，才伸手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刺得他眯起眼，6个未接来电，
一条是新月证券的“【委托回报】您的卖出委托已全部成交，成交均价 14.76元，亏损 -41.7%。 ”
其余全是银行的号码。最上面一条短信，刺目地挂着：
【新月银行】尊敬的客户，您尾号7782的信用卡已逾期，请立即还款8620元，否则将影响你的征信，并收取滞纳金。
柯景阳把手机扔到一旁，翻了个身。床单上还留着，昨晚的汗渍，潮乎乎的，像他现在的脑子。晕晕糊糊的。
自从前天提交了卖出新月科技，他就没出过出租屋。冰箱空了，外卖盒子堆在门口，桌子上摆满了空啤酒瓶。整个房间弥漫着，泡面和汗酸的味道。
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来电显示是:林小雨。
柯景阳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犹豫了两秒。最终，他还是划开了屏幕。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小雨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打了十几次。\"
\"我、我、我......\"柯景阳的嗓子，哑得不像话，\"这几天有点事，心里烦。\"
\"什么事？把自己关在家里，当缩头乌龟？\"
柯景阳没说话。他能听到电话那头，小雨的呼吸声，又急又重，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柯景阳。\"小雨突然说，\"银行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们说你信用卡逾期，还不上，问我能不能联系到你。\"小雨的声音开始发抖，\"你借钱了？\"
窗外的雨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锤击。
\"......嗯。\"
\"多少？\"
\"......三万二。\"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吸气声，接着是漫长的沉默。柯景阳能想象，小雨现在的表情，眉头紧锁，下唇被牙齿咬得发白，那是她极度愤怒时的习惯。
\"你拿这些钱，干什么了？\"
柯景阳盯着墙上，那块霉斑，它像极了新月科技，最后那根阴线。
\"炒股。\"
茶杯碎裂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林小雨？\"柯景阳猛地坐起来，\"你没事吧？\"
\"你和我爸一样没救！\"小雨的尖叫刺穿耳膜，\"一模一样，无可救药！\"
电话被挂断了。
柯景阳呆坐在床上，手机滑落到被子上。雨声突然变得很大，大到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三年前，他第一次去小雨家。
那是城郊的老旧小区，电梯坏了，他爬了九层楼。开门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右腿裤管空荡荡地垂着。
\"爸，这是柯景阳。\"小雨接过他手里的水果，\"我男朋友。\"
林父没说话，只是用阴鸷的，眼神打量他。餐桌上摆着，一台老式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着，股票行情。
后来，小雨告诉他，2008年股灾，她父亲融资满仓一只叫\"新月广夏\"的股票，连续十几个跌停后爆仓。房子没了，老婆跑了，他在营业部天台，站了四个小时，最后跳下来时，被雨棚挡了一下，只摔断了腿。
\"你知道他醒来，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小雨当时苦笑着，\"‘大盘反弹了没有？’\"
手机又响了。
柯景阳机械地拿起来，是银行的催收短信。他盯着那串数字，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三万二。
这相当于他四个月的工资。如果算上利息和违约金......
门铃响了。
柯景阳拖着身子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浑身湿透的林小雨。她的眼睛通红，手里攥着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两万。\"她把卡摔在他胸口，\"我爸的残疾补助金。\"
柯景阳像被烫到一样后退：\"我不能要......\"
\"不是给你的！\"小雨怒吼，\"是借！要写借条！利息按银行算！\"
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柯景阳突然注意到，她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新伤口，还在渗血。
\"你的手......\"
\"摔杯子划的。\"小雨冷笑，\"就像我爸当年，摔他的炒股机。\"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签了它。还有，答应我两件事。\"
柯景阳低头看那张借条，条款工整得像法律文书，右下角已经签好了，小雨的名字。
\"第一，永远不要再借钱炒股。\"
\"第二，\"小雨的声音突然哽咽，\"下周跟我去看我爸......他肺癌晚期了。\"
窗外的雷声，轰然炸响。
柯景阳拿起笔，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写不好字。他试了三次，才勉强签下名字。
小雨收起借条转身就走，却在门口停住：\"知道我爸，现在每天吃什么药吗？\"
柯景阳摇头。
\"奥施康定。\"小雨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知道为什么吗？\"
她没等回答，径直走进雨中。
柯景阳站在门口，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银行卡，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密码0。
2008年5月30日。
新月广夏停牌的第一天。
他盯着窗外，漫天的雨珠，突然想起大学，经济学课上教授的话：“市场最昂贵的教训，总是最先免费赠送。
他伤心地不断哄着“那一天，我相信了你。那一天，你用一根绿线，伤害了我。那一天，一个跌停，砸得我心儿碎。那一天，我梦也碎，哦呀，哦呀，我在遥望，股票之上，那发财的梦想，在心中飘荡。可是梦想却碎了一地……”柯景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角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流。眼前一片模糊，都分不清是天下哭，还是自己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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