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的咸湿海风仿佛还黏在西装料子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潮意。张博涛推开恒信贸易的玻璃门时,后颈突然泛起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 那是无数道目光织成的网,正密密麻麻地裹过来。走廊里静得反常,往常总在咖啡机旁叽叽喳喳的行政小妹们都埋着头,见他走近便齐刷刷噤声,转身时高跟鞋叩击地板的声响里,竟透着仓皇的逃窜意味。
他心里 “咯噔” 一下。从海口回来的这两天,那种 “有大事要发生” 的预感像梅雨季的霉斑,正顺着骨头缝疯狂蔓延。昨晚他在床上烙了半宿饼,盯着天花板吊灯的光晕发呆,脑海里总晃着林耀东送他们去机场时的脸。车窗里那张笑脸意味深长,像枚藏着倒钩的饵,早早就候在那里,等着他一头扎进去。
“张总早。” 路过行政部时,梁艳端着咖啡迎面走来。往日里总像含着星光的眼睛,此刻蒙着层灰蒙蒙的雾,说话时眼神左躲右闪,像只受惊的兔子。张博涛刚要应声,身后突然飘来细碎的议论,像一群蚊子钻进耳道嗡嗡作响:“…… 就是他,听说在海口……”“真的假的?陈秘书看着挺本分的……”
他猛地回头,议论声像被掐断的磁带戛然而止。几个年轻同事慌忙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胡乱敲击,屏幕却明晃晃地停在空白文档,连个光标都懒得跳动。
刚进办公室坐下,座机就炸响了,是王副总的内线。老头的声音透过听筒渗出来,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博涛,你…… 你看内网了吗?”
“内网?” 张博涛心里的不安瞬间炸开,像被点燃的炮仗,“怎么了王总?”
“你自己看吧。” 王副总的声音顿了顿,呼吸都带着滞涩,“首页头条,那些照片…… 是真的吗?”
“照片?” 张博涛的手指已经在发抖,他点开电脑桌面上的 “集团内网” 图标,鼠标箭头在屏幕上抖得像条濒死的鱼。首页弹出的红色头条标题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眼仁上 ——《副总裁张博涛海口出差期间与秘书陈梅行为不端,罔顾公司伦理》。
标题下方,铺着一整版照片。
第一张是他半裸着上身趴在床上,陈梅穿着那件他眼熟的白衬衫,正弯腰给他盖被子,领口敞开的弧度像道醒目的伤口;第二张镜头更近,他似乎在吻她的脖子,侧脸轮廓清晰得能数出胡茬,陈梅的手搭在他背上,姿态亲昵得刺眼;最让他浑身血液冻结的是第三张 ——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腰际,他的胳膊搭在她胸口,背景里的酒店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正是光明国际大酒店那间房的摆设,连窗帘的褶皱都分毫不差。
照片的像素高得残忍,每个细节都像刀刻般清晰:他后颈那颗小时候烫伤的痣,陈梅锁骨处那颗芝麻大的痣,甚至床单上因为挣扎皱起的纹路……
“嗡” 的一声,张博涛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眼前的文字和图片开始旋转,拼出个荒诞的漩涡。他明明记得,那晚喝到瘫倒在沙滩上,后来在卫生间吐得昏天暗地,扒着马桶就昏睡过去 —— 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是林耀东!
这个念头像闪电劈进混沌的脑海。那个 “恰到好处” 的酒局,陈梅反常的顺从,之前林耀东执意拉他去海口出差的举动…… 还有那个半梦半醒间听到的 “咔嚓” 声!他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举着相机,在他失去意识时,拍下了这些精心编排的 “罪证”!
“啪”,鼠标从手里滑落,砸在桌面上发出闷响。张博涛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像层冰凉的薄膜。他看着照片里那个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的自己,像在看个完全陌生的人 —— 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阳光下示众的蠢货。
“完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恒信公司最看重 “伦理操守”,当年市场部一个经理因为和供应商私下吃了顿便饭被曝光,都被直接开除,更别说这种 “高管与秘书同床” 的丑闻,简直是往公司脸上泼粪。
办公室门被推开时,他甚至没力气抬头。陈梅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他惯喝的龙井,杯子在托盘上晃得厉害,茶水都溅出了几滴。她的眼圈红肿得像核桃,看见他盯着电脑屏幕,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转身快步离开,高跟鞋的声音里裹着压抑的哭腔,在走廊里碎成一片。
张博涛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是无辜的,还是…… 帮凶?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病毒,半小时内传遍了整个集团。张博涛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有看热闹的、有假意关心的,还有销售部几个老下属发来的 “张总挺住”。
他一条都没看,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想给林琼发信息,却连 “在吗” 两个字都敲不出来。
他该怎么说?说 “照片是假的,我被陷害了”?可那些照片那么真,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记忆和伪造的界限。说 “我喝多了什么都没做”?林琼会信吗?那天在秦皇岛沙滩上,他说 “会永远对她坦诚” 时,笑着说 “我信你” 的林琼,此刻会信吗?
手机突然亮了,是林琼的信息。只有一行字,像淬了冰的刀,直直扎进心脏:
“你和她,到底做没做?”
张博涛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在屏幕上打滑,好几次才敲出回复:“我喝多了,我真的不知道…… 琼姐,我……”
“不知道?” 她的消息回得飞快,字里行间都透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张博涛,你真让我恶心。”
“不是的!琼姐你听我解释!” 他急得额头冒汗,手指在键盘上乱敲,“这是个圈套!是林耀东干的!他故意灌我酒,拍这些照片陷害我!你相信我,我对天发誓……”
信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张博涛盯着屏幕,秒针在手机顶部的状态栏里一格格跳动,每一秒都像在凌迟他的神经。十分钟后,屏幕终于亮起,林琼的消息只有五个字,每个字都带着决绝的寒意:
“你是个混蛋。滚。”
“琼姐!”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疯狂打字,“求你了,给我个机会解释!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但这真的是误会!”
“我喝多了,我把陈梅当成你了,我只记得亲了她,后来吐了就睡着了,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那些照片是合成的,或者是趁我晕过去拍的!琼姐,你了解我,我不是那种人……”
他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屏幕上的文字被泪水打湿,变得模糊一片。最后发出去的信息冗长又混乱,像一个溺水者在抓救命稻草,徒劳又绝望。
但这一次,对话框彻底安静了,静得像座坟墓。
下午两点,人力资源部的李姐敲开了他的门。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是职业化的冷漠,连往常那点客套的笑意都蒸发得干干净净:“张总,集团董事会刚开完会,让我把这个给您。”
文件袋上印着 “集团机密” 四个字,红得刺眼。张博涛拆开时,手指抖得几乎撕不开封口。里面是一份《暂停职务通知》,打印在集团特制的信笺纸上,董事长和几位董事的签名鲜红刺眼,像一道道血印:
“因张博涛同志在海口出差期间行为严重违反公司规定,造成恶劣影响,经董事会研究决定,自即日起暂停其副总裁职务,相关工作暂由王副总接管。请于三日内办理工作交接,待调查结果出炉后另行处理。”
“调查结果?” 张博涛抬头看向李姐,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什么调查?查这些照片是真是假吗?”
李姐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声音轻飘飘的:“张总,这是董事会的决定,我只是负责传达。” 她顿了顿,补充道,“王副总在会议室等您,说有些业务上的事需要交接。”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人不再掩饰目光,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拍得他耳膜生疼。
“看,就是他,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
“听说陈秘书都哭了,肯定是被他强迫的……”
“林总知道了吗?他俩不是……”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张博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没察觉。他想冲上去嘶吼 “不是这样的”,想把那些照片摔在他们脸上问 “你们看不出是假的吗”,可脚像灌了铅,一步都挪不动,只能任由那些声音在脑子里冲撞、炸裂。
王副总在会议室里等着,面前摆着一叠文件。老头见他进来,叹了口气,没提照片的事,只是指着文件说:“山东信法的合同我看过了,下周的签约仪式我替你去。上海子公司的筹建方案,你之前做的笔记在哪?我让小赵找了半天没找到。”
公事公办的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张博涛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是从抽屉里翻出那本记满了批注的笔记本递过去。纸页上的字迹潦草却有力,那是他熬了无数个夜晚的心血。
“博涛,” 王副总接过笔记本时,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不管怎么说,先把自己照顾好。”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戳破了他强撑的镇定。张博涛别过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眼眶突然就热了,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拼命打转。
收拾东西时,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办公室里留下的痕迹少得可怜:一个用了两年的马克杯,杯沿还留着他喝咖啡的渍痕;桌角那盆绿萝是陈梅刚来时送的,叶片上还沾着她擦过的水迹;还有抽屉里一叠没来得及报销的打车票,记录着他跑业务时的奔波。
他把东西一件件装进纸箱,动作慢得像在做最后的告别。路过销售部时,赵峰和两个新来的小伙子突然站起来,快步走过来:“张总,我们帮您搬。”
赵峰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刚哭过的兔子,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纸箱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那两个刚入职的年轻人,他甚至叫不全名字,却一路跟着他下楼,电梯里谁都没说话,只有纸箱摩擦的沙沙声,像首沉默的挽歌。
到了楼下,张博涛把纸箱放进后备箱,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给赵峰递了一根。打火机 “噌” 地蹿起火苗,烟雾里,赵峰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哽咽:“张总,我们都信你。”
张博涛笑了笑,烟味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上去吧,好好干活。” 他拍了拍赵峰的肩膀,“后会有期。”
车开出停车场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陈梅站在写字楼门口,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很乱,像团纠结的线。她望着他的车,眼里翻涌着什么,有不舍,有愧疚,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恐惧,像被猫盯上的老鼠。
他终究还是没问她 “为什么”。有些答案,或许比谎言更伤人,像把钝刀,会一下下割到骨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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