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日子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秒都绷得让人窒息。张博涛把手机攥在手里磨出了汗,林建军那边始终没动静,微信对话框停留在几天前的 “我马上去发”,像座沉在水底的孤岛。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在窗台上积成薄薄的黄毯,他盯着那些枯叶发怔时,指尖终于按捺不住,拨通了林建军的号码。
“林哥,咋样了?”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连呼吸都跟着紧了几分,“您给琼姐发信息了吗?她那边有回信吗?”
听筒里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长到张博涛以为信号断了,只有背景里隐约的海浪声在飘 —— 林建军还在天津的物流公司盯着货。
过了足足半分钟,那边才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压人:“发了…… 晚了,没用了。”
“啥意思?” 张博涛的心猛地往下坠,重重撞在胸腔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她把北京的房子卖了。” 林建军的声音里裹着股压抑的狠劲,又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麦田房产的中介昨天就跟买家签了协议,房款上午已经打到她账户了。这个疯丫头!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张博涛只觉得脑子里 “嗡” 的一声,手机差点从掌心滑出去。他踉跄着扶住办公桌边缘,冰凉的红木触感透过衬衫渗进皮肤,才勉强稳住晃悠的身子。
那套东山别墅,是林总刚创业时咬着牙买的,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整片湖面,傍晚能看见漫天晚霞铺在水面上,她曾笑着拍着窗台说 “这是我在北京的根”。怎么说卖就卖了?连一句商量都没有。
“那您跟琼姐说了吗?”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裹着涩意,“让她赶紧阻止郭占廷卖公司啊!”
“说了!可她现在跟被罗永斌灌了迷魂汤似的,油盐不进!” 林建军在那头重重捶了下桌子,震得听筒嗡嗡作响,“我跟她讲道理,她倒好,一句句顶回来,说我老糊涂了,不懂她的爱情,还说我是嫉妒她过得好。我听她那意思,已经在法国相中了套别墅,定金都交了,说是面朝塞纳河的……”
“那怎么办啊?” 张博涛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渗不出血,却疼得钻心。
“还能怎么办?” 林建军的声音突然泄了气,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软软的无力,“真是神经病!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往国外跑,还把家底都卷走…… 不行,我让老太太给她打电话试试,她从小最听妈的话,说不定能听进去几句。”
“谢谢林哥了。” 张博涛的喉咙发紧,像堵着团棉花,“有任何消息,您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 地撞着耳膜,每一下都沉得发闷。他瘫坐在皮椅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林总怎么会这么决绝?难道罗永斌真的不是骗子?难道那些关于他和齐同伟的猜测都是假的?他们真的打算在法国重新开始,安安稳稳做笔生意?可就算要走,为什么要把公司也卖了?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的 “王副总” 三个字像道惊雷,劈得他瞬间清醒。他几乎是弹起来接的电话,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博涛!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副总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背景里还能听到文件散落的 “哗啦” 声,“郭占廷今天上午已经代表公司,跟国企翔裕集团签了股权转让协议!”
张博涛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您说什么?签了?怎么会这么快?”
“签了!白纸黑字,还盖了公司的公章!” 王副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在发抖,“集团本部,还有子公司恒信贸易、海口隆泰商贸、上海盛华供应链…… 所有能转的股份,他全转出去了!现在就剩下北京嘉华商贸,还有新加坡的隆昌国际贸易公司,因为小股东柳永明死咬着不同意,暂时没转成。其他的控制权,全给国企了!他们下月就派管理人员过来接管!”
“啊?” 张博涛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办公桌、文件柜都在晃,他死死扶住桌沿才没滑下去,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 “吱呀” 声,像指甲刮过铁皮,“林总知道吗?她同意了?协议上怎么会有她的签字?”
“她能不知道吗?” 王副总的叹息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在人心里,疼得发闷,“协议上有她的电子签章,说是前几天在法国远程授权的。郭占廷拿着授权书,在法务部备了案,谁都拦不住。”
张博涛的手指无力地垂下,手机在掌心沉得像块铁。他望着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团队合影 —— 那是去年年会时拍的,三十多个人挤在会议室里,每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有人举着香槟,有人比着剪刀手,他和林总站在中间,手里捧着 “年度优秀团队” 的奖杯。
这群人都是他手把手带起来的,从最初挤在小办公室里的五个人,一步步走到如今三十多人的规模。
熬夜改方案时满屋子的咖啡香,拿下大单后在大排档碰杯的啤酒声,项目失败时互相拍着肩膀说 “再来一次” 的鼓劲声…… 一幕幕在眼前炸开,像场碎掉的电影,连带着心也跟着疼。
“王总,”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自己都快认不出,“不管怎么说,谢谢您把北京嘉华商贸保住了。咱们…… 咱们还有什么办法吗?”
听筒里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王副总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下撞在听筒上。过了许久,才听见一声近乎绝望的叹息:“没办法了…… 我找法务部问过,找集团监事也反映过,可协议合法合规,谁都没办法。看来,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告老还乡了。”
“王总,您别泄气啊!” 张博涛急了,声音陡然拔高,“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总会有转机的!北京嘉华商贸还在,新加坡的公司也还在,咱们还有机会……”
“哎……” 王副总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恒信贸易那边,国企很快会派总经理过来,到时候人事、业务都得重新洗牌。博涛啊,你的前途也得提前打算打算,别到时候被动。你还年轻,别跟我这老头子一样,耗在这里。”
“我知道了,谢谢您王总。” 张博涛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吸了吸鼻子,把涌上来的湿意压回去,“改天我请您吃饭,谢谢您这阵子的帮忙。”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夕阳的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歪斜的影子,像被撕碎的纸片,零落地散着。
张博涛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穿梭的车水马龙,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
他其实并不留恋这个总经理的位置,只是舍不得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 —— 那个总爱把咖啡冲得太浓、却总在加班时给大家带早餐的实习生小刘,那个孩子刚满月却为了赶项目连续一周住在公司的市场经理老张,那个开会时总爱抢着发言、却总能提出好点子的销售部姑娘李然…… 他们跟着自己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
国企接管后,多少人会不适应新的管理模式?多少人会被迫离开?
他的目光扫过办公桌 —— 那个掉了漆的马克杯,是团队第一次拿下百万大单时,大家凑钱买的,杯身上还印着 “冠军团队” 四个字;那盆快蔫了的绿萝,是前台小姑娘离职时塞给他的,说 “张总您总忘浇水,这个耐旱,适合您”;还有抽屉里那叠厚厚的便签,记着每个人的生日、忌口、家里的急事,比如老张女儿的疫苗时间,李然母亲的复查日期…… 这些熟悉的物件,此刻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每一件都在提醒他,那些热闹的日子,可能要结束了。
变化太快了,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还没来得及收起窗外的衣服,就已经被淋得透湿,连带着心里也一片冰凉。
张博涛靠在窗边,望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长长地叹了口气,胸口闷得发慌。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留在被国企接管的公司,看着熟悉的团队散掉,看着曾经的规矩被推翻,看着一切变得面目全非?还是跟着那些老兄弟一起离开,重新找地方创业,从零开始?更让他揪心的是林总 —— 她在法国真的安好吗?罗永斌到底是不是真心待她?那笔卖房卖公司的钱,会不会打了水漂?如果有一天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被骗了,该怎么办?
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映出他疲惫的脸,眼下的乌青像涂了墨。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却驱不散他心里的阴霾。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们好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可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微弱的火苗在跳动 —— 只要北京嘉华商贸还在,只要柳永明还没松口,只要还有那些愿意跟着他的人,或许,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张博涛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晃了晃,是空的。他苦笑了一下,把烟盒扔回抽屉,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调出北京嘉华商贸的员工名单。
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跳出来,熟悉又亲切。至少,他得先把这群人保住,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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