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如同受惊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那片被“巡猎者”标记的培育空域。格蕾修指尖冰凉,那颗被精心培育、注定迎来“收割”的星球影像,如同冰冷的烙印灼烧着她的感知。繁荣的表象之下,是令人窒息的绝望真相。
她记录下了坐标,却无力改变。冒然行动不仅会暴露自身,更可能引发对方提前“收割”或其他更不可测的反应。这种明知悲剧即将发生却只能袖手旁观的无力感,比直面毁灭更加煎熬。
笔杆上,那点赤色烙印微微发热,传递着符华那份坚守带来的沉重共鸣,也像是在无声地谴责这份“理智”的冷酷。而那抹紫色能量,则依旧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漠然,甚至对格蕾修刚才那番应对“巡猎者”的、近乎完美的“表演”,流露出一丝持续的、微弱的“赞许”。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内心拉扯。
方舟依照新的导航数据,向着一个评估为“低风险”的空域进行跃迁,以期远离那些危险的“猎场”与“培育区”,进行必要的休整与能量补充。
然而,命运的讽刺之处在于,你越是想避开什么,往往就越会与之不期而遇。
跃迁的流光尚未完全散去,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能量波动便扑面而来——是“暗影拾荒者”!而且不止一个!
只见在前方一片相对黯淡的空域中,三个扭曲的暗影正在疯狂地争抢、撕扯着什么!它们的目标,并非完整的星球或文明,而是一块巨大的、仿佛从某个世界上硬生生撕裂下来的大陆板块!
那板块上还残留着城市的废墟、干涸的海洋河床、以及无数凝固在最终绝望时刻的生命痕迹。显然,这个世界已经经历了某种形式的“收割”或灾难,而这些拾荒者正在瓜分最后的“残羹冷炙”!
它们的争夺野蛮而疯狂,暗影利爪撕扯着大地,将山脉捏碎,将城市废墟如同沙堡般抹平,只为了汲取其中残留的、微弱的文明能量与物质。
格蕾修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与愤怒。这些蛀虫!这些以文明尸骸为食的鬣狗!
或许是刚刚经历了培育场的冲击,或许是赤鸢烙印的灼烧,或许是那紫色能量虚假的“赞许”给了她一丝不该有的底气——格蕾修几乎没有思考,方舟已然冲出跃迁流光,舰首对准了那三只疯狂的拾荒者!
她没有动用主炮——那会消耗过大且容易暴露。
她直接抬起了画笔!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伪装,没有模拟,而是全力催动了那抹紫色能量中蕴含的、属于更高位阶的冰冷威严与绝对支配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那三只拾荒者!
“滚开!”
冰冷的意志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而去!
那三只正在争夺的拾荒者猛地一僵,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疯狂的举动瞬间停止!它们扭曲的身体剧烈颤抖,散发出极致恐惧的波动,甚至顾不上争夺到手的“食物”,发出一连串求饶的、含糊不清的精神嘶鸣,然后如同丧家之犬般,慌不择路地撕裂空间,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方舟前方,只剩下了那片被撕扯得更加破碎的、孤零零的大陆残骸,无声地漂浮在冰冷的虚空中。
格蕾修微微喘息,画笔尖端的紫色光芒因刚才的爆发而明亮了几分,传递出更加清晰的“满意”情绪,仿佛对这次干脆利落的“清场”十分享受。
但格蕾修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她驱动方舟,缓缓靠近那片残骸。
离得近了,那惨状更加触目惊心。撕裂的断层处露出星球的内核,早已冷却。废墟中还能看到保持奔跑姿态的化石,巨大的恐惧凝固在他们的表情上。一种彻底的死寂笼罩着一切。
她让方舟降落在残骸表面,脚踏上这片死亡之地。风中仿佛还残留着文明最后的哀嚎。
她沉默地行走着,如同一个迟来的吊唁者。画笔无声地抬起,不是战斗,而是记录。
虹光流淌,不再是绚烂的色彩,而是沉重的灰暗。她画下被撕碎的山脉,画下凝固的绝望面孔,画下拾荒者留下的巨大爪痕,画下这片被遗弃的、文明的尸骸。
每一笔,都沉重万分。那赤色烙印灼热得发烫。
当她画下最后一笔——一幅巨大、破碎、死寂的文明墓碑图——完成时,异变发生。
或许是这片土地承载的最终绝望与她的记录产生了共鸣,或许是无数逝者残留的意念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一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乳白色光点,从残骸的最深处缓缓飘起。它不像文明挽歌之树那般充满智慧与悲伤,而是更加原始、更加纯粹,是一个文明在彻底湮灭前,最后残存的、一点对“存在”本身的眷恋与证明!
这点光点,如同萤火,缓缓飘向格蕾修,融入了她的画笔之中。
没有带来力量的增长,却仿佛让画笔本身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与实感。仿佛无数无声的呐喊与最后的眷恋,被永久地封存了进去。
那抹紫色能量对这点乳白色的光点似乎毫无兴趣,甚至传递出一丝轻蔑,并未阻止。
格蕾修闭上眼,感受着那份沉重。她收起画笔,向着这片残骸深深鞠了一躬。
方舟缓缓升起,离开了这片寂静的墓地。
舰桥内,格蕾修久久无言。方才的愤怒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融入骨髓的悲哀与责任。
“巡猎者”的秩序性收割,“拾荒者”的疯狂争抢…无论形式如何,文明的终点似乎总是如此残酷。
而她自己,刚才动用那毁灭的权柄驱赶拾荒者,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用毁灭的力量,去维护一片死亡的尊严?
笔杆上,赤色与紫色依旧并存,冰冷与温热交织。
她不知道这条路最终通向何方。但她知道,记录下这一切,让这些无声的毁灭被看见,或许就是她对抗这残酷宇宙的唯一方式。
方舟的日志,更新了沉重的一笔:
“遭遇并驱散三只‘暗影拾荒者’,保护(?)一片文明残骸免于进一步亵渎。” “记录‘文明最终眷恋’意念一份,已融入画笔。画笔特性发生微妙变化(待观察)。” “行动反思:动用毁灭权柄进行‘守护’行为存在逻辑悖论与风险。需警惕力量本身对心性的侵蚀。” “航向修正:继续寻找安全区。当前需沉淀心绪,消化新增记录。”
方舟默默航行,载着又一份沉重的记忆,驶向未知的暗夜。格蕾修的目光却愈发坚定。无论多么黑暗,只要记录仍在,逝去的文明便不曾真正湮灭。
而这,或许就是她所能争取的、最微小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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