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荒草,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细碎的私语。李寻欢怀揣那本得来不易的册子,身形在月色下急掠,心如电转,消化着方才听到的“紫焰赏金”与那对师徒的反目。
就在他即将抵达济南城外最后一片疏林时,身形猛然顿住。
林边小道中央,一人负手而立,背对着他。
青衫落拓,身形挺拔,仿佛已与这夜、这月、这孤寂的旷野融为一体。
不是汪小闲,又是谁?
他竟早已等在此处。
李寻欢心中并无太多惊讶。他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仿佛一切都在其掌控之中。
“师父。”李寻欢上前几步,恭敬行礼。
汪小闲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李寻欢身上扫过,仿佛能看透他体内奔流的内息与怀中那本滚烫的册子。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看来,还没死。”
语气依旧冰冷直接,但李寻欢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认可?
“侥幸。”李寻欢答道。
“江湖没有侥幸。”汪小闲目光投向远处济南城模糊的轮廓,“只有活下来,和没活下来。你最近,活下来的本事,长进了些。”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李寻欢身上:“藏刀隐鳞,已有七分火候;出刀见爪,快准有余,狠戾不足;震刀撼岳…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徒耗内力。”
寥寥数语,精准无比地点评了李寻欢近日所有战斗中的飞刀运用,仿佛他亲眼所见。
李寻欢默然受教。他知道,师父的出现,绝不仅仅是点评。
果然,汪小闲忽然道:“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甚至没看清他如何动作,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刀已在他指间跳跃。
“第四式,回刀破浪。”
他并未掷向任何实物,只是手腕极其微妙地一抖一送!
那飞刀竟并非直线射出,而是划出一道诡异的、肉眼难以捕捉的弧线,绕着他身侧一棵老树盘旋半周,刀尖轻点树干,竟借力反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倏然回旋,再次稳稳落入他掌心!
轨迹刁钻,如神龙摆尾,于无形海浪中寻隙而入,全然不依常理!
“刀非直来直往,弧线亦可索命。攻其不备,绕其坚锐。”
汪小闲声音平淡,手腕再动!
“第五式,坠刀碎星!”
这一次,飞刀垂直激射向夜空,瞬间没入黑暗,仿佛消失不见。片刻后,一点寒星以惊人的速度自极高处呼啸坠下,并非垂直,而是带着一股磅礴的、仿佛牵引着整个夜空重量的威势,狠狠“砸”向地面!
“嘭!”一声闷响,尘土飞扬,地面竟被砸出一个浅坑!飞刀深深没入土中,尾羽兀自剧烈颤动!
“借势天地,居高一击,其力自增。”
不等李寻欢消化,汪小闲手法再变!
“第六式,逆刀吞象!”
他手腕以一种极其别扭、近乎扭曲的角度猛地一甩!
飞刀射出,轨迹竟飘忽不定,忽左忽右,仿佛完全违背了发力常理,专走偏锋,令人根本无法预判其最终落点!最终刀尖擦过另一棵树的树皮,留下一道深痕。
“逆常理而行,乱敌心绪,攻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罅隙。”
三式演示,如行云流水,却又石破天惊。每一式都超出了李寻欢对飞刀的原有认知,将诡变、借势、攻心提升到了全新的境界。
汪小闲收势,默然而立,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演示从未发生过。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看着李寻欢,“何时用何招,存乎一心。”
他顿了顿,语气沉凝了几分:
“记住,刀快,不是因为手快,是心净。心里装着恩怨,刀就会重;心里存着犹豫,刀就会钝。”
“飞刀出手,从无回头。但出不出手,在你自己。真正的刀道,是知道何时该让刀鞘护住刀锋。”
“练刀先练心,心不正,刀再准也是凶器;心若澄明,刀未出鞘,已有三分正气。”
“江湖里,最快的刀不是杀人的刀,是能停在半空的刀。知道为何要出刀,比知道如何出刀更重要。”
“你的刀要准,但别让它太狠。刀是你的手,不是你的恨。握得越紧,越容易伤了自己。”
字字句句,如重锤敲打在李寻欢心上。这已不仅仅是武功传授,更是关乎心性与道义的锤炼。
汪小闲说完,不再多言,深深看了李寻欢一眼,目光似乎掠过他藏匿册子的胸口,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济南城就在眼前,好自为之。”
青衫一拂,他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已融入月色树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旷野再次只剩下李寻欢一人,和耳边回荡的冰冷教诲。
他缓缓握紧双拳,又慢慢松开。
怀中册子依旧滚烫,但师父的话,却像一泓清泉,洗去了他连日来的焦躁与杀意,让他的心重新变得沉静而锐利。
新学的三式刀法在心海中反复演练,与之前的领悟逐渐融合。
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谜团依旧重重。
但他的刀,似乎已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也更加…强大。
他抬头,望向月光下那座巨大的城池阴影。
退思园,孙白发。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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