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织,将天地连成灰蒙蒙的一片。李寻欢踏着泥泞,走入前方那座小镇。镇子不大,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泛着冷光,街上行人稀疏,偶有匆匆跑过的,也都缩着脖子,不愿在这凄风苦雨中多停留一刻。
连日的追杀与搏命,虽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伤痕,却将一种深沉的疲惫刻入了他的眼底。他需要一碗热汤,一张干燥的床榻,更需要片刻的安宁,来理清愈发纷乱的思绪。
小镇只有一家像样的客栈,招牌被雨水打湿,字迹模糊。李寻欢迈步走入,大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伙计靠在柜台后打盹。
他要了一间上房,吩咐伙计将热水和饭食送到房中。经过大堂角落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个靠窗的座位。
那里坐着一个算命先生。
一个很普通的算命先生。穿着半旧不新的道袍,面前一张小桌,桌上摆着签筒、卦盘,还有一块写着“铁口直断”的白布幌子。他正低头看着一本泛黄的旧书,手指偶尔掐算几下,仿佛沉浸在卦象之中,对进来的客人漠不关心。
李寻欢并未在意,径直上楼。
热水洗去了满身风尘,热饭驱散了部分寒意。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方绣着“林”字的丝帕。
姑苏林家…“幽冥鬼姥”…“冰魄玄玉”…父亲的血脉…
这些线索如同乱麻,纠缠不清。那算命先生普通的身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并未留下太多痕迹。
然而,当他次日清晨结账下楼,准备继续赶路时,却发现那算命先生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姿势似乎都未曾变过。桌上的那本旧书,却换成了另一本。
李寻欢的脚步微微一顿。
一种极其细微的违和感,如同水底暗流,悄然涌上心头。这小镇如此偏僻,生意如此清淡,一个算命先生为何连续两日枯守于此?而且,他看的书…
李寻欢的目光锐利,虽只匆匆一瞥,却已看清那本书的封面——《舆地纪略》,一本记载地理风物的杂书,绝非卦书。
他走向柜台结账,状似无意地向掌柜问道:“窗边那位先生,倒是好定力,这雨天还在此摆摊。”
掌柜的抬眼看了看,嘟囔道:“哦,你说他啊…来了有两天了,也没见谁找他算卦,怪人一个…”
李寻欢心中疑云顿生。付了房钱,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缓步走到那算命摊前。
“先生可是在等人?”李寻欢开口,声音平静。
算命先生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庸无奇、毫无特色的脸,唯有一双眼睛,平静得有些过分。
他看了看李寻欢,微微一笑:“等人?不如说,是在等缘。”
“何缘?”
“解惑之缘,亦是…授业之缘。”算命先生语气悠然,手指轻轻点着桌上的《舆地纪略》,“就像这本书,看似记载山河地理,实则暗藏星象玄机。世间万物,皆有其联系,只看能否看破。”
李寻欢目光一凝:“先生想为我解惑?”
“非也。”算命先生摇头,“解惑需先有惑。阁下眉宇深锁,步履沉凝,非为眼前风雨所困,乃心有所惑,前程迷茫。姑苏路远,魑魅魍魉甚多,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他竟直接点出了“姑苏”!
李寻欢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冷,指尖已扣住飞刀:“阁下究竟是谁?”
算命先生却对他的杀意恍若未觉,自顾自道:“林家乃姑苏望族,诗礼传家,树大根深。然则,树大有枯枝,族大有宵小。阁下欲寻之‘旧谊’,是寻那亭台楼阁间的显赫,还是寻那深宅后院里的…阴影?”
他的话,如同重锤,一字字敲在李寻欢心上!此人不仅知道他要去找姑苏林家,甚至似乎知道那册子上“旧谊”的暗示,知道林家内部可能存在的复杂情况!
“你是谁?!”李寻欢逼进一步,气势凌厉。
算命先生终于合上书,缓缓站起身,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我是谁并不重要。”他平静地看着李寻欢,“重要的是,你可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可知那‘冰魄玄玉’牵扯的,不仅仅是江湖恩怨,更关乎前朝秘辛、世家丑闻?可知那‘幽冥鬼姥’与林家某些人,或许早有勾结?”
他每问一句,李寻欢的心便沉下一分。此人知道得太多,多得可怕!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看重你的飞刀。”算命先生的目光落在李寻欢的手上,那是一只稳定而修长的手,“更看重你心中的那点未泯的正义。这江湖,需要一柄能斩开迷雾的刀。但刀,需先开刃。”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古旧的铜钱,屈指一弹,铜钱旋转着飞向李寻欢。
李寻欢下意识接住。
“记住,姑苏城内,‘听雨楼’畔,‘寒山寺’钟鸣三响时,或许有你想见的人。”算命先生说完,竟不再看他,收起桌上的幌子签筒,夹起那本《舆地纪略》,转身便向客栈外走去。
“站住!”李寻欢低喝。
那算命先生却仿佛未闻,步伐看似不快,却几步之间便已融入街角人流,眨眼消失不见,身法诡异莫测。
李寻欢握着那枚犹带体温的铜钱,怔在原地。铜钱上并无特殊标记,只是年代久远,边缘已被磨得光滑。
“听雨楼”…“寒山寺”…
这又是新的指引?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那算命先生最后的话语在他脑中回荡:“…刀,需先开刃。”
他是在暗示,姑苏之行,将是一场真正的淬炼?
李寻欢走出客栈,雨已渐歇,天空依旧阴沉。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空荡荡的窗边座位,又看向手中铜钱。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却总有莫名的人物出现,以各种方式,或明或暗地将他推向既定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将铜钱收起。
无论是不是陷阱,姑苏,他都必须去。
寒山寺的钟声,他也要去听一听。
他加快了脚步,身影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渐行渐远。
而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卖炊饼的小贩放下担子,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随即又低下头,高声吆喝起来:
“炊饼!热乎的炊饼!”
声音洪亮,穿透潮湿的空气,传出去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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