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尽的黑暗。
密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脚下湿滑冰冷的石阶,不断向下,向下,通向未知的深渊。空气浑浊,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冰冷的绝望。
李寻欢走在最前,脚步沉重。父亲的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缓慢、持续、深入骨髓的灼烧感。他眼前不断浮现父亲倚剑而立、最终缓缓倒下的身影,那双圆睁的、望着皇宫方向的眼睛,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不甘、嘱托,还有……对他这个儿子最后的凝望。
他甚至没能为父亲合上眼睑,没能带走父亲的遗体,任由其留在那充满阴谋与血腥的伪殿之中,与敌人和尘埃为伴。为人子者,此乃大不孝!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青萍剑折,忠魂陨落,却连一方净土都不得安息。这份悲伤,比身上的伤口更痛,比这无尽的黑暗更沉。
他的沉默,如同这密道一样深重。
“寻欢……”林诗音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带着哽咽后的沙哑,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心疼。她摸索着,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住李寻欢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手。“伯父他……一生忠义,为国为民,最终……也是死得其所。他若在天有灵,绝不希望看到你如此自责消沉。他拼死将……将那物交给你,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完成他未竟之事啊。”她的话语温柔,却像一根针,试图刺破李寻欢封闭的心防,引出一丝光亮。
龙啸云粗重的喘息声靠近,他内伤不轻,每走一步都牵动着脏腑,但声音依旧豪迈,试图驱散这压抑的悲恸:“李老弟!伯父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我龙啸云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伯父算头一个!这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现在咱们得活下去,留着有用之身,才能让那些魑魅魍魉付出代价!伯父的尸首……终有一日,我们必会堂堂正正迎回,以国士之礼安葬!我龙啸云对天发誓!”他的誓言在黑暗中回荡,带着江湖男儿一诺千金的重量。
谢颜的声音也幽幽传来,少了平日的慵懒,多了几分清冷和坚定:“李公子,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李尚书智计深远,他选择牺牲自己,为我们换取一线生机,这份决断,非同寻常。我们若沉溺于悲伤,岂非辜负了他的牺牲?前路艰险,更需要你冷静的头脑和那例不虚发的飞刀。”她的话像冰冷的泉水,浇在灼热的伤口上,带来刺痛,却也让人清醒。
影十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最后,警惕着身后的黑暗。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他失去了妹妹,如今更能体会李寻欢的切肤之痛。同是天涯沦落人。
朋友的话语,如同微弱却坚韧的星火,在绝对的黑暗中,给予李寻欢一丝暖意和力量。他紧紧反握住林诗音的手,指尖冰凉,却传递着一种依赖。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汹涌的悲恸,沉声道:“我明白……多谢诸位。”
他没有多说,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变化。那份死寂的悲伤,开始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东西——决心。
路,还在延伸。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众人的伤势在疲惫和恶劣环境的双重折磨下开始发作。
林诗音携带的金疮药早已用完,只能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襟,就着黑暗中隐约感知的水汽,为龙啸云重新包扎崩裂的伤口,为影十三处理腿上的溃烂。龙啸云内息紊乱,不时低声咳嗽,咳出的痰沫带着血丝。李寻欢和谢颜内力消耗巨大,脸色苍白。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
不知走了多久,一天?两天?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就在众人几乎要油尽灯枯,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时——
前方,隐约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不是脚步声,不是喘息声,而是……哗哗的水流声!
同时,极远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线透入!
这微小的变化,如同在沙漠中濒死的人看到了绿洲的影子!众人精神一振,求生的本能被再次激发,鼓起最后的气力,向着声音和光线的方向挪去。
密道终于到了尽头。出口被茂密的藤蔓和苔藓覆盖,拨开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穹顶高悬,望不到顶,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倒垂下来,如同巨兽的獠牙。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在溶洞中奔腾而过,河水漆黑,却泛着一种诡异的磷光,照亮了部分空间,使得洞内并非完全黑暗,而是笼罩在一片幽绿、朦胧的光晕之中。水滴从钟乳石尖端不断滴落,敲击在水面或岩石上,发出空洞而悠长的回响,更反衬出这地底世界的死寂和空旷。
众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到河边一处相对干燥平坦的石台上,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至亲、前途未卜的茫然交织在一起,无人说话,只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精疲力尽,伤痕累累,药物匮乏,迷失方向……他们似乎陷入了比之前更加绝望的境地。
就在这时!
溶洞深处,一片靠近岩壁的阴影里,传来了极其细微、却绝非水滴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
“有人!”影十三最先警觉,强忍伤痛,猛地抓起短刺,挣扎着想要站起。李寻欢、龙啸云、谢颜也立刻强打精神,握紧各自兵刃,将虚弱的林诗音护在身后,紧张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数道黑影,如同溶洞本身孕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显现出来。他们动作轻盈,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为首一人,身形窈窕,身着淡青色衣裙,即使在幽绿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其面容清丽,气质幽冷如空谷幽兰,正是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幽冥教使者——白芷!
她清澈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人人带伤的众人,尤其是在看到李慕白并不在其中时,眼中闪过一丝早已预料却又难以掩饰的黯然与悲悯。她抬起手,示意身后几名同样装束、气息沉凝的手下放下兵器,然后缓步上前,在距离众人数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李公子,不必惊慌。是我,白芷。”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寻欢写满悲痛与疲惫的脸上,语气柔和了几分:“我奉家师白教主,以及汪小闲汪师伯之命,在此地可能的出口,已等候多时了。”
汪师伯?!
李寻欢心中一震!师父他老人家也插手了?
白芷继续解释道:“家师与汪师伯,皆与李尚书有旧谊。近日江湖风波诡谲,天尊势力活动频繁,二位前辈洞察先机,预感到李尚书可能遭遇不测,故命我率人在京城周边几处隐秘出入口接应。此地暗河通往京郊‘黑水潭’,乃是一条极少人知的密道出口。幸好……总算等到你们了。”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几个小巧的玉瓶,递给最近的林诗音:“这是我幽冥教秘制的‘九转还魂丹’和外敷伤药,对内伤外伤均有奇效,诸位快些服下敷上,稳住伤势再说。”
林诗音感激地接过,立刻先给伤势最重的龙啸云和内伤淤积的李寻欢服下丹药。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沛然的药力迅速散入四肢百骸,原本火烧火燎的经脉顿时清凉了许多,精神也为之一振。外敷药粉洒在伤口上,清凉止痛,血也渐渐止住。
待众人情况稍稳,白芷才面色凝重地低声道:“李公子,节哀。如今外界局势,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危急。天尊势力已如瘟疫般渗透皇宫大内,皇帝陛下身边可信之人寥寥无几,形同傀儡。九千岁曹宏与天尊看似合作,实则各怀鬼胎,京城内外,已是暗流汹涌,危如累卵。你们能逃出生天,已是万幸。”
她的话,如同又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刚刚逃离虎口,却得知外面已是滔天巨浪。
李寻欢抚摸着怀中那枚父亲用生命守护的龙符,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他看着白芷,看着身边历经生死、伤痕累累的同伴,眼神中的悲伤被一种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这幽深的溶洞,是绝境中的喘息之地,还是另一段征途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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