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染层峦。钻出阴暗潮湿的密道,骤然置身于这静谧的山谷,仿佛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却又踏入另一个未知的迷局。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与地底的霉腐气息判若两个世界。溪流潺潺,鸟雀归巢的鸣叫,更反衬出山谷的幽深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却无法抚平众人心头的创伤与疲惫。李寻欢衣衫褴褛,血迹与尘土混合,凝结在青衫之上。龙啸云拄着剑,每一步都牵动着内伤,脸色苍白。谢颜的红裙不再鲜艳,沾满了污渍,她沉默地搀扶着腿伤严重的影十三。林诗音亦是鬓发散乱,俏脸上写满了忧虑与憔悴。一行人,如同从地狱边缘爬出的孤魂,狼狈不堪。
山谷不大,一目了然。唯一的烟火气,来自那间依山傍水的简陋茅屋。茅屋前用竹篱围出一个小院,院中晾晒着些许草药。一个身着粗布衣裙、背影清瘦的女子,正弯腰在药圃间忙碌,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那背影,李寻欢认得。数月前,正是这位看似普通的女子指点迷津。此刻再见,恍如隔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许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女子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容颜清癯,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未曾磨灭那双眼睛中的澄澈与深邃。正是柳萱。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狈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李寻欢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他们的到来,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那目光中,有悲悯,有了然,还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你来了。”柳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山谷中流淌的溪水,平和而带着一丝凉意,“比你师父预想的,倒是快了些。”她的目光微微黯淡,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蕴含着无尽的惋惜与哀伤,“只是……慕白兄他……”话语未尽,意思却已明了。
李寻欢心头猛地一酸,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上前一步,不顾满身污秽,躬身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柳先生……晚辈……多谢先生昔日点拨之恩。更……更愧对先生与师父期望,未能……未能护得父亲周全……”父亲惨死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让他几乎难以自持。
柳萱轻轻摆了摆手,动作从容,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孩子,不必如此。劫数如此,非你之过。你师父让你来此,便是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到了该让你知晓的时候了。”她的话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却也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进屋说话吧,看诸位情形,想必已是强弩之末了。”
她的目光扫过龙啸云苍白的脸、影十三腿上的绷带、以及众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没有多问,只是转身,步履平稳地引着众人走向茅屋。她的从容,奇异地安抚了众人紧绷的神经,仿佛这小小的茅屋,便是这乱世中唯一的安全港湾。
茅屋虽陋,却异常干净整洁。一桌一椅,一床一灶,皆摆放得井井有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了多种草药的清苦香气,沁人心脾。众人踏入屋内,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几乎瘫软下来。
林诗音强打精神,立刻就要为伤势最重的龙啸云和影十三检查伤口。柳萱默不作声地从一个陈旧却擦拭得光亮的木柜中取出几个陶罐,里面是她自配的金疮药和固本培元的药丸。药粉呈淡金色,洒在伤口上清凉止痛,血立时便止住了大半;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散入四肢百骸,龙啸云顿觉胸口的滞涩感减轻了许多,连影十三都觉得腿上的剧痛缓和了不少。这药效,竟比幽冥教的秘药似乎更为精纯对症。
柳萱又沉默地生火,熬了一锅稀薄的米粥,切了几碟自家腌制的野菜。简单的食物,在此刻却胜过任何山珍海味。众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默默进食,温暖的粥水下肚,才感觉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有了几分活气。
待众人气息稍定,伤口也做了初步处理,柳萱才与李寻欢对坐在窗边的油灯下。灯芯如豆,火光跳跃,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窗外,山谷已完全被夜幕笼罩,只有溪流声和不知名的虫鸣,更显屋内寂静。
李寻欢从怀中取出那枚非金非玉的龙符,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符身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的龙纹仿佛要活过来一般。“柳先生,”李寻欢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此物……是父亲临终前拼死交给我的。他说,这才是真正的钥匙,关乎天机仪的核心之秘。晚辈愚钝,虽知它重要无比,却难窥其奥妙所在。天尊与曹宏,皆为此物不择手段,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那‘河洛地图’与‘武穆遗匣’,又到底是何物?还请先生……为晚辈解惑。”他的目光充满恳切,也带着失去至亲后的迷茫与沉重。
柳萱没有立刻去看那龙符,她的目光先落在了李寻欢脸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她紧紧盯着李寻欢,嘴唇微微颤抖,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在灯下闪着晶莹的光。“慕白他……”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恸,“他真的……已经……”
李寻欢沉重地点了点头,喉头哽咽,将父亲在“潜龙殿”如何识破陷阱,如何与黑衣先生(天尊分身)及赵正激战,最终如何为护他们突围而遭赵正暗算,壮烈殉国的经过,简要却清晰地叙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子在剜他的心。
柳萱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泪水无声地滑过她清癯的脸颊,滴落在粗布衣襟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当李寻欢说到李慕白倚剑而立,气绝身亡,双目仍望皇宫时,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跌坐在身后那张破旧的木椅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漏出,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终究……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他们的毒手……”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好几位老友……都相继‘意外’身亡……如今连慕白兄也……快了……就快死绝了……那‘影子’……好狠的手段……好深的谋划……”
她哭了许久,仿佛要将积压了数十年的恐惧、悲伤与无奈都宣泄出来。油灯的光晕笼罩着她,那单薄的身影在泪水中显得格外脆弱,却又蕴含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顽强。
李寻欢没有劝慰,只是默默地坐着,任由悲伤在寂静中流淌。他知道,柳萱的泪,不仅是为父亲而流,也是为那个时代逝去的理想,为无数被卷入这场阴谋而牺牲的亡魂而流。
良久,柳萱的哭声渐渐止息。她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脸,抬起头时,眼中虽然红肿,却已没了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她看向李寻欢,目光锐利如刀。
“孩子,”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更加沉重,“你既然来了,你师父既然让你来,那么,有些埋藏了数十年的秘密,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这不仅仅关乎你父亲的仇,更关乎这大明江山的命运,关乎天下苍生的安危。”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桌上那枚龙符之上,眼神复杂难明。
“这一切,都要从许多年前,那个被称为‘天机仪’的计划说起……而计划的背后,隐藏着一个自称‘天尊’的‘影子’,以及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皇室秘辛。”
窗外的夜,更浓了。而一场揭露惊天秘密的叙述,即将在这山谷茅屋中,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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