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魔鬼城”的瞬间,仿佛一步跨入了幽冥地府。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被剥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土黄。狂风在这里被扭曲、放大,穿过千奇百怪的风蚀岩柱和土丘,发出千百种凄厉的尖啸,时而如万鬼齐哭,时而如巨兽喘息,搅得人心神不宁。巨大的土黄色“城堡”和“怪兽”在弥漫的风沙中若隐若现,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脚下是松软的流沙和破碎的砾石,每走一步都需万分小心,因为错综复杂的地形如同天然的迷宫,稍有不慎便会彻底迷失方向,沦为这片死亡之域的枯骨。
按照赵无影掌握的线索,他们需要先找到狐影门在此地安插的一名老向导。此人常年混迹于魔鬼城边缘,以贩卖劣质水酒和向导服务为生,是狐影门埋在漠北最深的一颗钉子之一。接头地点,定在魔鬼城外围一处早已废弃、半截埋入沙中的烽火台。
四人顶着风沙,艰难地寻到那处烽火台。台体由夯土筑成,岁月和风沙已将其侵蚀得千疮百孔,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原上,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四周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漫天黄沙,空无一人。
“看来我们来早了,或者……”龙啸云环顾四周,手按在剑柄上,浓眉紧锁。后半句话他没说,但众人都明白——或者,接头人已遭不测。
赵无影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地面。流沙不断移动,很难留下清晰的痕迹,但他还是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发现了几枚极其模糊、几乎被沙尘填平的脚印,以及一点烟灰的痕迹。“有人来过,时间不长。”他低声道,语气凝重。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在这片杀机四伏的区域,任何异常都可能意味着陷阱。
就在众人凝神戒备之际,远处一座巨大的沙丘背后,缓缓转出一个牵着单峰骆驼的身影。那人全身裹在厚厚的、沾满沙尘的旧袍子里,头上包着褪色的头巾,只露出一双浑浊不堪、布满皱纹的眼睛,步履蹒跚,看起来就像个在风沙中挣扎求生的普通老牧民。
老牧民牵着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烽火台走来,似乎只是偶然路过。但当他走近到约十丈距离时,却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睛扫过李寻欢四人,最后落在赵无影身上。他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枯瘦的手,看似随意地拍了拍骆驼的脖颈,手指却极其隐蔽地做出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赵无影瞳孔微缩,立刻以同样隐蔽的方式,回了一串手势。手势极快,变化繁复,若非特定之人,绝难看懂。
暗号对上了!
老牧民眼中那浑浊之色骤然褪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瞬间又恢复了那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他牵着骆驼慢慢走近,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低语道:“风沙太大,驼铃都哑了……几位可是从京城来的‘皮货商’?老朽在此等候多时了。”
赵无影微微点头,沉声道:“老人家,生意不好做,路也不好走。”
老牧民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急促:“此地是风口,金刚门的耳目比沙漠里的沙狐还多,鼻子灵得很。跟我来!”
他不再多言,牵着骆驼,转身朝着魔鬼城深处一条极其隐蔽的峡谷走去。那峡谷入口被两块巨大的风蚀岩遮挡,若非熟人引领,绝难发现。
四人互望一眼,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此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位神秘的接头人。
峡谷蜿蜒曲折,两侧是高达数丈的土黄色岩壁,遮天蔽日,风沙声在这里变得沉闷而遥远。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老牧民在一处看似毫无异常的岩壁前停下。他伸手在岩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扎扎扎……”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响起,岩壁下方,一块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石板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黑黝黝洞口。一股带着泥土和陈年霉味的凉气从洞中涌出。
“快进去!”老牧民催促道。
四人依次钻入洞中,老牧民最后进入,反手在洞内某处一按,石板再次合拢,将外面的风沙与光线彻底隔绝。
洞内一片漆黑,只有老牧民点燃的一盏小小油灯,散发出昏黄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这处不大的沙洞。洞壁是坚实的岩石,显然经过人工开凿,角落里堆着一些清水、干粮和御寒的毛毡。
老牧民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卸下了头上的包裹,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皱纹深刻如刀刻般的脸庞,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浑浊,而是锐利如鹰,闪烁着智慧与坚韧的光芒。他看向谢颜,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恭敬。
“少主,”他向着谢颜微微躬身,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力量,“老奴阿吉巴,终于又见到您了。”
谢颜微微一怔,仔细端详着老者的面容,一个尘封的记忆逐渐清晰:“你是……阿吉巴大叔?父亲当年在‘死亡之海’救下的那个部落勇士?”
“正是老奴!”阿吉巴眼中泛起泪光,“谢门主对老奴有再造之恩。当年他不仅救了我和我的族人,更信任老奴,让老奴成为他在漠北的眼睛。这些年来,老奴一直以此身份为掩护,为狐影门传递消息。赵香主联络的暗线,最终都会汇集到老奴这里。”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震。没想到在这漠北绝地,竟然遇到了狐影门门主当年的故人!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李寻欢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阿吉巴大叔援手。”
阿吉巴摆摆手,神色凝重起来:“诸位冒险前来,是为了那座‘金刚寺’吧?”
“正是。”龙啸云急切道,“大叔可知寺内虚实?”
阿吉巴点点头,就着油灯的光芒,用一根木炭在平坦的石地上快速画了起来:“那金刚寺,根本不是什么清净之地。它位于魔鬼城最深处的一片绿洲旁,看似香火缭绕,实则乃是金刚门经营了十多年的秘密巢穴!寺内所有僧侣,包括那个看似慈眉善目的主持‘寂灭大师’,都是金刚门徒伪装,个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那寂灭,更是‘幽冥鬼姥’座下的亲传弟子之一,地位极高!”
他笔下不停,勾勒出寺庙的大致轮廓和关键建筑:“此地是金刚门从中西域向中原输送死士和物资的重要中转站。他们以礼佛朝拜为名,暗中进行人员交接和训练。最近一段时间,寺内戒备格外森严,巡逻的武僧增加了数倍,而且似乎有重要人物即将抵达,或者有重大行动。”
接着,阿吉巴提供了更为详细的情报:寺庙的详细地形图,包括大殿、禅房、藏经阁(实为武库)、以及后院一处防守极其森严、疑似用于关押重要人物或存放机密物品的独立小院;守卫换岗的规律,尤其是深夜子时和黎明前这两个相对松懈的时段;甚至还有几条连寺内低级僧侣都未必知晓的、通往寺外的隐秘排水暗道。
“寺内武僧擅长合击之术,而且据说精通一种扰人心神的梵唱魔音,诸位务必小心。”阿吉巴最后叮嘱道,眼中充满担忧。
这份情报,无疑是无价之宝!它不仅证实了金刚寺的险恶本质,更提供了潜入和行动的详细路线与时机。李寻欢等人原本如同盲人摸象,此刻眼前却仿佛有了一盏明灯。
谢颜看着地图,冷然道:“有劳阿吉巴大叔。父亲若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阿吉巴肃然道:“能为少主和谢门主未尽之事效力,是老奴的荣幸。”
希望之火,在这幽暗的沙洞中悄然燃起。这位沙漠故人的出现,如同命运在绝境中投下的一线曙光,让李寻欢等人对即将到来的、直捣黄龙的行动,有了更清晰的把握和更足的底气。
然而,金刚寺龙潭虎穴,幽冥鬼姥的亲传弟子坐镇,重重杀机等待着他。这盏明灯,能否照亮通往胜利的道路,还是最终会熄灭在更深的黑暗之中?
沙洞之外,魔鬼城的狂风依旧在凄厉地咆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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