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城的轮廓,终于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化作天地交界处一片模糊的土黄。但那份沉重的压迫感和如影随形的杀机,却并未消散,反而紧紧缠绕着踏上归途的四人。
金刚寺那把冲天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炼魔殿的梁柱,更是烧破了曹宏与金刚门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伪装。摄魂铃王寂灭大师的震怒,必将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传遍金刚门在漠北乃至中原的势力网络。他们四人,如今已不再是单纯的潜入者,而是携带着足以颠覆乾坤的铁证的“钦犯”,是曹宏和天尊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归途,注定比来时更加凶险。
阿吉巴大叔在预定的汇合点焦急地等待着,见到四人安然无恙,尤其是看到谢颜贴身藏好的那个鎏金铜盒时,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眼中也迸发出激动难抑的光芒。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寺里的大火和混乱瞒不了多久,寂灭秃驴很快会反应过来,派出最精锐的‘追魂使者’沿所有可能的路线追杀。我们必须立刻走,不能走原路,也不能靠近任何官道和大的绿洲。”
新的路线,更加荒僻,也更加艰难。他们不再伪装成商队,而是彻底化身为逃难的流民和沉默的猎户,专挑人迹罕至的戈壁深处、干涸的古河道、甚至是野兽行走的险峻山脊行进。水囊和干粮必须精打细算,因为下一次补给点可能远在数日行程之外。白天,烈日如火,将沙石烤得滚烫,热浪扭曲视线,连呼吸都带着灼痛;夜晚,寒气刺骨,裹紧所有的衣物依旧难以抵挡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风沙是永恒的伴侣,无孔不入,呛得人咳嗽连连,脸上、身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土。
龙啸云的豪迈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坚韧。他左臂的伤口在缺医少药和长途跋涉下,愈合缓慢,时常隐隐作痛,但他从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将更多负重揽到自己肩上。每当遇到难以逾越的沟壑或是需要探路时,他总是第一个上前。他的剑依旧锋利,但出剑时少了几分以往的狂放,多了几分审慎与凝重。风沙磨砺了他的棱角,也淬炼了他的意志。
谢颜的机智和易容术成了队伍生存的关键。她总能从看似绝境的地形中找到一线生机,用几块石头、几丛枯草巧妙地掩盖行踪,误导可能的追兵。她与阿吉巴大叔配合,利用狐影门残存的关系网,在几个极其隐蔽的、只有最底层牧民才知道的小水源点补充给养。她的红裙早已收起,换上了更加破旧不起眼的粗布衣服,脸上也总是蒙着厚厚的防沙布,只露出一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李寻欢则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内敛。他常常走在队伍的最后,身影几乎与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他的飞刀没有再轻易出手,但他的指尖,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归途中的每一次险情,每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都成了他磨砺新悟刀意的最佳试炼场。当遭遇小股马贼拦路时,他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用飞刀精准地击落对方的兵器,或点中其穴道,使其失去行动能力而不取其性命,将“冥刀”的死寂与控制力运用得越发纯熟。当被迫在狭窄的峡谷中与金刚门的先遣追兵短兵相接时,他的飞刀在黑暗中划出的轨迹愈发诡异难测,往往在敌人兵刃挥出的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刀已至喉,将“瞬刀”的决绝与时机把握提升到新的境界。而当队伍因干渴和疲惫濒临绝望时,他望向远方地平线那微弱光亮的眼神,却始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对“曦刀”所代表的希望与守护最深刻的体会。他的飞刀之术,在这千里奔亡的潜移默化中,正在发生着某种质的蜕变,趋于化境。
然而,追兵终究还是来了。
第一次遭遇是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戈壁滩上。那是一个黄昏,夕阳如血,将天地染成一片凄厉的红。五名身着土黄色劲装、脸蒙黑巾的骑士,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侧翼的沙丘上。这些人马术精湛,眼神冰冷麻木,腰间悬挂的不是弯刀,而是一种带有倒钩的奇形短叉——正是金刚门内专司追踪暗杀的“黄沙追魂使”!
没有废话,没有警告。五名追魂使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饿狼,策马狂奔而来,短叉在夕阳下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散开!各自为战!”李寻欢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率先迎向冲在最前的一名骑士。
龙啸云怒吼一声,长剑出鞘,剑风呼啸,挡住右侧两人。谢颜红袖一抖,绣针如雨,专射马眼和人体的脆弱关节。阿吉巴大叔则抽出腰间的弯刀,护住驮着物资的骆驼。
战斗短暂而激烈。黄沙追魂使武功诡异,配合默契,更兼骑术高超,来去如风。但李寻欢四人经过连番恶战和千里跋涉的磨砺,配合已臻化境。李寻欢的飞刀神出鬼没,龙啸云的剑法刚猛霸道,谢颜的绣针刁钻狠辣,阿吉巴大叔的经验老到。不过片刻功夫,五名追魂使便纷纷坠马,非死即伤。
但众人的心情并未轻松。这仅仅是先头部队。金刚门的追杀,绝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接下来的路程,危机接踵而至。有时是深夜宿营时,从阴影中射来的淬毒弩箭;有时是途径看似平静的绿洲时,潜伏在水源旁的杀手;有时甚至是伪装成好心指路的牧民,却在接近时突然暴起发难!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穿越一条被称为“死亡峡谷”的险峻山道时。峡谷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仅容一人通过的栈道年久失修,脚下是万丈深渊。就在他们行至峡谷中段时,头顶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巨大的石块被推下,如同山崩一般,朝着他们当头砸落!
“小心!”李寻欢厉声示警,同时身形急闪,飞刀连发,精准地击碎了几块威胁最大的落石。
龙啸云长剑挥舞,格开碎石。谢颜和阿吉巴大叔则紧贴岩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场人为的“山崩”。
显然,他们的行踪已被对方大致掌握,对方甚至不惜动用如此大的手笔,也要将他们埋葬在这荒山野岭。
每一次遇袭,都让四人更加警惕,也让他们的脚步更快。他们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个时辰,休息时也必然轮流守夜,神经始终紧绷如弓弦。
近二十个日夜的煎熬,风餐露宿,提心吊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当远方终于隐约出现京畿地区那熟悉的、带着烟火气息的轮廓时,四人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每个人都瘦了一圈,满脸风霜,衣衫褴褛,但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更加锐利,更加坚定。
但他们没有直接返回汪小闲隐居的山谷。那里是最后的堡垒,绝不能轻易暴露。
赵无影之前提前返回接应点准备,此刻在他的安排下,众人悄然进入了京城南郊一处极其普通的、经营不善的骡马店。这骡马店表面破败,后院却别有洞天,地下有密室,正是狐影门残存的一处秘密据点。
密室内,灯火昏黄。四人终于可以卸下伪装,稍稍喘息。龙啸云处理着左臂再次崩裂的伤口,龇牙咧嘴。谢颜仔细检查着那个贴身收藏的鎏金铜盒,确保万无一失。李寻欢则默默擦拭着飞刀,目光深邃,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千里返京,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他们带回了希望的火焰,也引来了更汹涌的暗流。京城,这座巨大的漩涡中心,此刻恐怕已是杀机四伏,天罗地网正等待着他们。
下一步,该如何将这烫手的铁证,化作刺向敌人心脏的利刃?
密室之外,京城的夜,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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