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的北平被冷雨泡得发沉,大栅栏胡同的青石板缝里积着墨色的黑水,踩上去溅起的泥点能顺着裤脚渗进袜子,凉得人骨头缝都发疼。周明远缩在同和车行斑驳的门廊下,指尖反复摩挲着墙缝里的青苔 —— 湿滑的绿苔裹着细沙,硌得指腹发痒,而方景林半小时前刻在砖缝里的暗号 “宪兵队档案室,今夜寅时换岗,取‘冬季清剿’密档”,早已被他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心口。
文三儿正用破布擦洋车,磨得发亮的铜铃铛被雨水淋得发暗,指尖一碰,只剩闷哑的 “咔嗒” 声,连往日清脆的颤音都被潮气吞了。“刚才看见刘三带着人往城南去了,” 他往周明远手里塞了个油纸包,油纸边缘洇着半透明的油迹,里面两块驴打滚早凉透了,糯米的黏腻感透过纸都能摸见,“听说日军要查‘可疑住户’,连拉洋车的都要登记良民证,我这几天得躲去城外亲戚家。”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日军的呵斥声,混着雨点击打铁皮棚的 “噼啪” 响,两人瞬间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 巡逻灯的光柱正顺着胡同扫过来,在湿漉漉的墙面上投下晃荡的黑影,像要把藏在暗处的人都揪出来。
周明远拆开油纸包,糯米的甜香混着雨水的腥气钻进鼻腔,压得人胸口发闷。他抬眼望了眼巷口,雨幕里隐约闪过个穿素色长衫的身影,背着手提旧布包,走路时肩背微挺,步子轻得像踩在云絮上 —— 那姿态,像极了程蝶衣。可没等他细看,身影就拐进了胡同深处,只留下一串 “啪嗒啪嗒” 的踩水声,很快被雨声盖了过去。“戏班最近怎么样?” 他捏着半块驴打滚,声音压得几乎贴在喉间,文三儿擦车的手顿了顿,抹布上的黑水顺着车轴往下滴:“早散了,程先生带着学徒躲去了郊区的破庙里,段先生偶尔在天桥卖艺,唱一段《定军山》换俩窝头,给孩子们填肚子。” 巷口的巡逻灯光柱突然扫到门廊,两人赶紧往柱子后缩,冰冷的雨水顺着屋檐滴在肩头,很快洇湿了粗布短褂。
寅时的钟声在雨幕里飘得很远,钝重的 “咚” 声混着雨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周明远披着件偷来的日军雨衣,橡胶材质的衣料硬邦邦的,还带着股刺鼻的汽油味,帽檐压得几乎遮住眼睛,只留一道缝看路。他混在给宪兵队送煤的杂役队伍里往东门走,雨水顺着雨衣下摆往下淌,浸透了里面的短褂,贴在背上凉得刺骨,每走一步都像背着块冰。宪兵队的铁门在雨雾里泛着冷光,斑驳的铁锈被雨水冲得发红,岗楼里的日军正低头烤火,橘色的火苗在窗缝里晃,枪托斜倚在门边,枪栓上挂着的防雨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半截乌黑的枪管。
换岗的哨声 “嘀嘀” 响起时,周明远趁机溜到档案室后侧。墙面爬满枯萎的爬山虎,褐色的藤蔓像干枯的蛇,湿漉漉地缠着手腕,冷得人一哆嗦。他从靴筒里摸出撬棍 —— 方景林特意磨尖了尖端,闪着冷光,能精准插进砖石缝隙。档案室的窗户是老式木框,玻璃早被日军换成了铁丝网,他用撬棍轻轻撬动木框,铁丝焊点在雨水中发出 “滋啦” 的轻响,还溅起细小的火星,惊得他心脏狂跳 —— 岗楼的灯光每隔三分钟就会扫过墙面,他必须在这间隙里钻进去,慢一秒都可能暴露。
钻进档案室时,霉味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呛得人想咳嗽。周明远摸出火柴,划亮的瞬间,微弱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晃了晃,照亮了满架的档案盒,灰扑扑的纸盒上贴着白色标签,“冬季清剿” 四个字用红漆标注,格外扎眼,就放在最上层的铁柜里。他踩着木凳往上爬,老旧的木凳腿在地板上发出 “吱呀” 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像要把日军引过来。刚够到档案盒,窗外突然传来日军的脚步声,“咔嗒咔嗒” 的皮靴声越来越近,他赶紧熄灭火柴,贴在铁柜后屏住呼吸,指尖死死攥着档案盒的边缘,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敢重新划亮火柴 —— 档案盒的锁是铜制的,钥匙孔里还沾着铁锈,堵得严严实实。
用铁丝撬开铁锁时,周明远的指尖被划破,细小的血珠滴在档案纸上,迅速晕开一个小红点。他赶紧用衣角擦去血迹,把密档塞进雨衣内侧,紧贴着皮肤 —— 雨水透过雨衣渗进来,密档的纸页很快发潮,边角开始起皱,他却不敢松手,这是根据地急需的情报,丢了它,不知道多少村民要遭殃。刚要翻身跳出窗户,远处突然传来枪响,“砰!砰!” 两声脆响混着日军的叫喊声,在雨夜里炸开 —— 是方景林按约定制造的混乱,引开岗楼的日军。
周明远趁机钻出窗户,顺着墙根往胡同里跑。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好几次差点摔进积水坑,冰冷的黑水溅到脸上,混着汗水往下淌。密档在怀里硌得胸口发疼,纸页的边角刮着皮肤,却不敢调整姿势。快到同和车行时,看见文三儿举着马灯在门口张望,昏黄的灯光在雨里晃,洋车就停在路边,车座下的夹层已经打开,露出里面铺着的破布。“快上车!” 文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马灯都在抖,“刘三刚才来搜过,没找到人,现在往枪响的方向追了!”
周明远钻进洋车夹层,狭窄的空间里满是洋车坐垫的霉味。文三儿迅速盖上木板,铺好破布,还往上面放了个旧麻袋,装作装杂物的样子。刚藏好,刘三带着两个伪警察就晃了过来,手电筒的光扫过洋车,刺眼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刘三用警棍敲了敲车座,“咚咚” 的声响震得夹层里的周明远心发慌:“这车里藏人了?” 文三儿赶紧赔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刘警官说笑了,这么大雨,谁会藏在车里?就是些不值钱的杂物。” 说话间,远处的枪声又响了起来,刘三骂了句 “晦气”,带着人往枪响的方向跑,洋车才得以脱身。
天快亮时,洋车停在了城东南的废弃砖窑。周明远从夹层里爬出来,浑身湿透,短褂拧得出水,密档被雨衣裹着,总算没完全湿透,只是纸页皱得像揉过的面团。徐金戈已经在砖窑里等着,手里拿着个烘干的火盆,木炭烧得通红,暖意扑面而来:“快把密档烤烤,根据地的同志还在等着,晚了就来不及了。” 周明远把密档铺在火盆边,小心地翻动着,纸页上的日军清剿路线用红笔标注得密密麻麻,每个村庄的名字旁都画着个小圆圈 —— 是要重点 “清理” 的目标,触目惊心。
“得尽快送出去,” 徐金戈的手指划过密档,指尖的老茧蹭得纸页沙沙响,“日军下个月就要动手,不少村民还不知道危险,得提前通知他们转移。” 周明远点点头,想起刚才在雨幕里看到的身影,突然问:“程先生他们在郊区安全吗?” 徐金戈烤火的手顿了顿,拿起块木炭搓了搓,黑色的炭粉沾在指尖:“听说还好,有老乡掩护,就是粮食不够,孩子们经常饿肚子,段先生卖艺赚的钱,刚够买半袋粗粮。” 火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在昏暗的砖窑里投下跳动的影子,两人都没再说话,任由沉默被雨声吞没,只有炭火的暖意,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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