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妙峰山古香道浸在晨雾里,潮湿的雾气将百年石阶沁成黛青色。碎石路湿滑得能照见人影,周明远踩着沾着青苔的石阶缓缓上行,褪色蓝布褡裢随着步伐轻轻摇晃。褡裢内侧缝着的油纸裹着的不仅是北平各校进步学生的名册,更裹着无数青年滚烫的理想 —— 那是方景林熬红双眼,用米汤拓印、煤油灯烘烤处理过的珍贵名单,此刻正等待着通过平西交通线,在根据地燃起燎原星火。
怀表在胸口轻轻硌着,表盖内侧 “修表” 二字因反复摩挲泛起温润光泽。这枚德国造的银壳怀表,原是前门大街亨得利钟表行的镇店样品,如今却成了交通员最可靠的时间标尺。卯时三刻的晨光穿透薄雾,在表盘上投下细碎光斑,距离与交通员接头的辰时,只剩最后十五分钟。
“周先生,这香道上的货郎每半个时辰过一趟,暗号是‘杏仁糖换绣花针’。” 段小楼踩着青石板跟上来,月琴斜挎在肩头,琴身缠着的红绸浸透了晨露。这位广德楼的武生名角,此刻褪去油彩,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戏里的孤胆英雄。“昨儿听说日军在山神庙加了岗,专查进香的百姓。”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琴身,《夜深沉》的鼓点节奏混着潮湿的雾气,在山道间若隐若现。
周明远突然停步,枯枝划破掌心渗出的血珠,悄然滴在酸枣枝的嫩芽上。他拨开荆棘,露出块刻着 “福” 字的界碑 —— 那是用朱砂新描过的联络点标记。摘下褡裢时,他瞥见段小楼袖口露出的暗纹,那是用蓝线绣的并蒂莲,和去年在燕京大学图书馆暗室里,学生们用来传递情报的暗号如出一辙。
将名册塞进掏空的竹制烟杆时,周明远的拇指抚过烟嘴处极小的 “修” 字。这根烟杆原是八大胡同某茶室掌柜的旧物,经过地下党工匠三天三夜的改造,内部中空处刚好能藏下两页密写纸。又摸出包杏仁糖,特制麻纸糖纸上的十字暗号,与教会货车帆布上的暗记完美重合。这是用德国进口油墨印制的,遇水即显的特殊标记。
远处传来 “叮铃” 的铜铃声,混着货郎苍凉的吆喝:“针头线脑杏仁糖 ——” 周明远往段小楼身后退了半步,手指摩挲着糖包边缘凸起的盲文 —— 那是用钢针扎出的数字密码,代表着接头人的编号。货郎推着独轮车过来,草帽檐下露出的脖颈处,有道新鲜的擦伤,像是翻山时被树枝刮破的。
“杏仁糖换绣花针。” 周明远压低声音,将糖包抛出时,手腕巧妙地划出半道弧线。糖包擦过车斗的瞬间,藏在夹层里的烟杆借着抛物线的惯性,精准滚进笸箩深处的棉线团中。这招 “苏秦背剑” 的手法,是他在天桥练把式的师傅那里学来的,此刻用在传递情报上,竟比杂耍更惊心动魄。
“针要细的还是粗的?” 货郎接住糖包,食指在麻纸上快速划过三次。这是确认信物的特殊暗号,对应着上个月在报国寺佛塔第三层砖缝里更新的密码本。就在这时,山神庙方向传来军靴踩碎枯叶的脆响,两个端着三八式步枪的日军从雾中浮现,刺刀上的血槽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段小楼立刻抱起月琴,指尖如灵蛇般在琴弦上游走,《定军山》的起调破空而出:“这一封书信来的巧 ——” 清亮的琴音震落树枝上的露珠,红绸扫过日军枪托时,周明远瞥见琴箱缝隙里露出的半截铅笔头 —— 那是用来记录日军巡逻路线的重要物证。
“太君,我们是进香的,顺便给货郎唱段戏换糖吃。” 段小楼故意将琴身贴近日军,琴弦的震颤让枪托上的樱花纹都跟着抖动。周明远趁机靠近独轮车,鞋尖轻触轮轴的瞬间,藏在鞋底的磁铁与车底铁片产生吸力。货郎心领神会,弯腰捡针的刹那,烟杆已悄然吸附在车底夹层。
日军粗暴地翻检褡裢,刺刀挑开蓝布时,周明远注意到对方指甲缝里沾着的硫磺 —— 这是制作火药的痕迹。月琴箱被戳得咚咚作响,却始终没戳破内侧糊着的铅皮。直到货郎递过糖包,日军才挥了挥手,皮靴踩碎石阶上的露珠,留下两串湿漉漉的脚印。
铜铃声渐远,周明远摸出怀表。辰时整,表盘上的小秒针精准跳动,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战斗计时。段小楼松了口气,月琴红绸上的汗渍,在阳光下晕开深浅不一的水痕:“刚才那刺刀,离琴箱里的密信就差半寸。”
“琴箱内侧糊了层铅皮,戳不透。” 周明远笑着递过干帕子,目光扫过远处山坳里的堡垒村。炊烟在风中摆成笔直的直线,这是用特殊燃料产生的信号,代表着 “安全”。茶摊升起的蒸汽里,他看见文三儿推着洋车驶来,车座上的货郎挑子,连笸箩里线头的缠绕方式,都与方才的接头货郎分毫不差。
“方警官说日军要查货郎,让咱们把挑子送到珠市口的‘刘公馆’。” 文三儿压低声音,从车把钢管里抽出的纸条带着机油味。周明远展开纸条,铅笔字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 这是用柠檬汁书写的密信,需要用火烤才能显现完整内容。
“未时送修表工具。” 周明远将挑子捆上洋车,月琴塞进车斗时,特意把琴弦调成《苏三起解》的定弦 —— 这是约定的紧急撤离信号。拐进珠市口大街,街口的伪军正翻查过往行人。段小楼摇响铜铃,吆喝声里暗藏摩斯密码:“点 - 划 - 点 - 点”,是 “平安” 的暗语。
周明远抽出刻着 “修表工具” 的木盒,故意让盒盖上的齿轮纹路对着伪军:“这位是广德楼的段老板,我是修表的,去刘公馆送工具。” 伪军听见 “刘公馆” 三个字,眼神闪过一丝怯意。段小楼适时拨响琴弦,“哆咪嗦” 的音高对应着北平地下党第三联络站的编号。
木盒传递时,周明远的指尖在盒面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 这是 “已完成” 的确认信号。进了纪晓岚故居的四合院,西厢房走出的中年人接过木盒,指尖在他手心快速书写:“收” 字的笔画里,藏着下一个任务地点的经纬度。
出了胡同,文三儿的洋车已在拐角等候。周明远摸出茶摊买的麦芽糖,甜腻的滋味混着硝烟味在舌尖散开。怀表重新揣回怀里,未时二刻,比约定时间早了三刻。阳光穿透云层,远处的货郎铃声与段小楼哼唱的《定军山》曲调交织,在北平的春光里,谱写出一曲隐秘而壮烈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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