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离开水淼公寓所在的街区,林森感觉自己像一个刚从犯罪现场逃离的窃贼,而非一名追查真相的刑警。夜晚的凉风透过车窗缝隙灌进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焦灼。手中那个小小的证物袋,装着两根黑色的发丝,仿佛有千钧之重,灼烧着他的掌心。
道德上的负罪感强烈地啃噬着他。非法入侵、秘密取证,这些行为已经彻底违背了他一直恪守的原则。但他不断用水淼的罪行和水清源的悲剧来为自己辩护,试图将这次越界行为合理化——这是通往唯一真相的、迫不得已的险径。
他没有回市局,也没有回家,而是再次驶向了城南老城区,驶向“老钟”那家不起眼的钟表店。此刻,只有那里是绝对安全和隐秘的。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镇纸底部提取的微量生物样本,与这两根头发进行dNA比对。这是最终的验证,是决定接下来所有行动方向的基石。
城市的霓虹在后视镜中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林森的脑海中,水淼少年日记里那些充满仇恨的字句、全家福上她冰冷的目光、以及那个快了五分钟的闹钟,交替闪现。他感觉自己正在拼凑一个复杂而悲伤的拼图,每一片都指向一个令人心碎的结局。
“仓鼠”的据点依旧弥漫着电子元件和咖啡因的味道。林森简短说明了来意,将装有头发的证物袋和从老钟那里拿到的、记录着镇纸底部生物样本基因标记数据的纸条交给了仓鼠。他不需要完整的基因序列,只需要进行几个关键位点的快速比对,这能最大程度缩短时间并降低风险。
仓鼠没有多问,接过东西,便沉浸到了他的数字世界里。键盘的敲击声再次成为房间里唯一的旋律。林森坐在角落,这一次,他无法像之前那样保持表面的镇定。他不停地摩挲着手指,目光时不时地瞟向仓鼠那被屏幕荧光映照得有些诡异的侧脸。等待结果的每一分钟,都像是在接受一场无声的审判。
如果匹配成功,他将面对一个亲手逮捕自己搭档的残酷现实,并将自己非法取证的行为暴露在阳光下,职业生涯很可能就此终结。如果匹配失败……那意味着他所有的推断都是错误的,水淼是无辜的,而他不仅走入了致命的歧路,更成了一个可悲的、怀疑并肩战友的小人。
无论是哪种结果,似乎都通往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仓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转动椅子面向林森。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混合着如释重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结果出来了。”仓鼠的声音干涩。
林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你提供的两个样本,”仓鼠指着屏幕上一组复杂的数据对比图,“在选取的十五个核心StR基因座上进行比对……结果完全一致。 likelihood ratio (似然比)超过十的九次方。可以认定,来源为同一个体。”
匹配!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证实猜想的胜利感和坠入冰窟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林森。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机箱才能站稳。最坏的猜想被证实了,水淼就是凶手。那个与他朝夕相处、冷静专业地分析案情的搭档,就是精心策划了这起完美谋杀的主犯。
证据确凿。他手中现在有了理论上足以定罪的铁证——即使非法获取的头发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由此锁定的调查方向,足以让警方名正言顺地对水淼进行强制dNA采样,那时便是铁案如山。
然而,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为什么心中只有一片荒芜和沉重?
“还有……”仓鼠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更加凝重,“按照你之前的要求,我顺便深度挖掘了水淼最近半年的通讯记录和网络活动。她非常谨慎,几乎没留下任何把柄。但是,我监测到在一个非常隐蔽的、需要多层跳转的海外加密论坛上,有一个活跃账号,其登录的物理地址节点,多次与水淼公寓的Ip地址重合。”
仓鼠切换屏幕,显示出一串复杂的代码和Ip轨迹图。“这个账号,在过去三个月里,频繁浏览和下载的,都是关于……慢性毒理代谢、笔迹模仿动力学、以及……反侦察与现场伪装技术的高级学术论文和……实战案例分析。”
林森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感觉血液都要凝固了。这已不仅仅是动机和间接证据,这几乎是犯罪预备的直接体现了。水淼为了这场复仇,做了何等漫长、精密而冷酷的准备!
林森带着比对结果和仓鼠提供的额外信息,如同梦游般离开了那间充斥代码的房间。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清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阵刺痛。他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发动。
他赢了。他找到了真相,抓住了凶手的尾巴。
但他也输了。他背叛了自己的职业操守,用非法手段获取了关键证据。更重要的是,他目睹了一个悲剧如何孕育出另一个悲剧,法律和正义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矛盾。
他现在应该怎么做?立刻回去,向王闯和盘托出,申请对水淼的逮捕令?那么,他如何解释dNA比对的来源?他非法潜入水淼公寓的事一旦曝光,不仅证据可能失效,他自己也将身败名裂。
水淼现在在做什么?她是否已经察觉?那个快了五分钟的闹钟,那个轻易被“2357”打开的盒子……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说,她早已设下了层层圈套,正等着他拿着这份“铁证”,踏入最终的陷阱?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放在棋盘上的棋子,虽然看到了将军的一步,却完全看不清棋手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林森发动汽车,缓缓驶入空旷的街道。他必须做出抉择,一个将决定许多人命运,也包括他自己命运的抉择。真相已经握在手中,但它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枷锁。
前方路口,红灯亮起,像一只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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